看到苏隐还想开口反驳,他又立即劝解道:“九娘刚才说得在理,如今只能求苏家娘子开恩,容我留宿在毡房里了!但请你们用毡子帮我隔出一块地方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白天再把毡子收起来,旁人也不会起什么疑心!”
“小郎君,你就不怕健儿们听到这毡房里没了响声……?”
“月奴!”
“月奴姑娘,这样的玩笑开不得。”梁达赶忙制住月奴的调侃,立即说道:“旁人怎么去想,我管不了,但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我再说一遍,你们不是我的婢女或仆妇,两位明早便可自行离去,我送你们每人一匹马!苏家娘子若是不便继续收留我,我明日也自会离去。即便将来丧身荒野,那也是我劫数而了,不怨他人!”
于是,毡房便被一块半旧的毡子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部分。
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让梁达顿时轻松了下来,他隔着幕帘对几人说道:“对了,若有人跟你们打听我的事,你们尽可直言,不用避讳,当然,那些关于男女之事的话语,能不提就尽量不提,多少给我留些面子!”
月奴笑道:“小郎君还是不相信我等啊!”
梁达答道:“没有的事!你们处处为我着想,我岂能不相信你们?”这话虽然说得口是心非,却也无伤大雅,因为,按照梁达的计划,等伤养好了,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玩心机其实是一件非常累心的事,他对此并不擅长。想到这里,他又解释道:“我行事异于常人,难免会让人生出误会来,若是刻意隐瞒,到时候一顶‘探子’的帽子扣下来,我可吃不消,随带着你们几个也会受到牵连的。为了避免误会,千万不能隐瞒什么。”
苏隐随口附和道:“说起来,小郎君的确处处异于常人!让人无法看出你的跟脚。”月奴有些奇怪:“怎么,小郎君不是唐人吗?”苏隐不等梁达回答,抢先说道:“初见之下觉得不像,再看后觉得像,现在想来,还是不像!”
“等等,苏家娘子,你先说说,我到底有哪些地方和旁人不同了?”梁达对这个问题非常关注,他不能成天扛着一块“我们不一样”的牌子满世界游荡!
“小郎君这幅打扮,想来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应该知道与此地的人都不一样了吧!”
“这个是,这些天太忙,忘了收拾自己了!”但这个理由没有任何说服力,毕竟如此明显的外在差异,绝不是通过收拾一下就能弥补的,于是,梁达立即明智的闭上嘴,决定先多听听对方的意见。
苏隐笑道:“很多啊,比如你称妾身为‘夫人’,就很是不妥!”梁达想起这事,便赶忙问道:“这为何不妥了?”
“如此称呼有违本朝典制,自然不妥!”经过刚才的事情,九娘对梁达的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她插嘴说道:“夫人乃命妇之一也,命妇又有内外之分。内命妇指天子后妃,在这当中,皇后为长,皇后之下按品级高低,依次为妃、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这些人中,只有“皇妃”才能有资格使用‘夫人’这个名号,其余品级不够之人不能僭越!外命妇之制,一品官或有国公封号者,其母亲、妻子可称为‘国夫人’,三品已上官,其母亲、妻子可称‘郡夫人’,再往下者依次称郡君、县君、乡君。但凡妄用者,亦是僭越,有司可治其罪!”
这么复杂,原来是不同品级的女子有不同的称呼,梁达笑道:“这不跟朝廷的官员一样了吗?”
“正是如此!”九娘肯定了梁达的说法,说道:“皇后乃天子正妻,只能有一人;妃有四人,皆秩正一品;嫔有六人,皆秩正二品;再往下的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人数逐渐增多,品级依次降低。后宫中人能用‘夫人’名号者不过区区四人而已。本朝外官中,即便是中书省中书令、门下省侍中这等真宰相和六部尚书这等显宦,其品级也不过正三品而已,因此,普天下的妇人们可用‘夫人’称号者无不是背景显赫之人。”
梁达总算搞清楚了白天时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他赶忙问道:“还有吗?”有,当然还有,比如梁达将称天子为‘皇上’,比如他时常乱用的人称代词等等,都与别人格格不入。最后,苏隐总结道:“这么说吧,小郎君你说话时,言语颇为粗俗,遣词也很是怪异,说起来,与白丁相差无几,但又时常引经据典,而且非常贴切,显然是读过书的,两相比较,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月奴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便笑着问道:“如此说来,小郎君到底是哪里人士?何等出身啊?”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那就是,他梁达到底是谁?
他白天编造的说辞虽然也算周密,却无法解释自己身上为何有这么多的怪异之处。而自己又失忆了,很多事情想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么,如何消除别人的疑点,最好方法显然不是让否认自己存在差异,因为随着他与别人不断的接触和交流,这种差异会不停涌现出来,因此,最好的方法应该是,承认自己与别人不同,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差异,让人家接受自己原本就是一个特令独行的人。
思量已毕,梁达笑道:“实不相瞒,我忘了自己是哪里人了。”“小郎君这是何意?”有人当即问道。梁达答道:“没什么,纯粹就是忘了!”
“忘了?”
“对,忘了。”
梁达立即改弦易辙,以寺庙中的遭遇为起点,重新编造了一个出身,并向几人徐徐道出,最后,他说道:“我被人强行灌药后就晕倒了,醒来时发现身处一座寺庙当中,头发也被人剪短了,变成了这幅模样,至于自己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人是谁?先前作何等营生?这些事情,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