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多的富户,吃肉自然多一些,即便这样,也不过是每天能沾些油腥,隔三差五能吃上几口正经羊肉而已,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每人每天三、四斤净肉这么一直吃下去的。至于羊群不多的普通牧民,自然吃不起这么多的肉!穷一些的牧民,没有自己的羊群,只能给富户放牧,逢年过节能吃上一两次正经的羊肉,便要感谢长生天的恩赐了!”
“宰一只羊,除了肉,羊血、骨髓、肠子、内脏也是不能浪费的,统统要吃掉,骨头要熬汤,羊油也要留着,不能扔掉的,一百斤的羯羊,哪能像你这般只吃肉的。”
“除了羊肉,其他的肉,如狼、狐狸、土拨鼠、老鼠,也是会吃的,很多时候,吃肉主要靠这些猎物。此外,便是各种米面了,但这要去营州那边的互市才能买到。”
月奴说完,苏隐又补充道:“开元五年,朝廷重建营州都督府时,开了八十多处屯田,如今已毁坏大半,否则,奚人也不至于穷到如此地步。”
至此,梁达知道自己先前的计划不啻于纸上谈兵。究其原因,还是出在他对草原的那些奇怪记忆上。昨天抵达此地,看到牛羊遍地,便想当然认为此族之人一定是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
按月奴的说法,羊作为牧民的庄稼,羊群里的种公羊、母羊、小羊是不能宰杀的,能宰杀的只能是去势后的羯羊。母羊做不到每年都产仔,小羊也做不到每只都长大,除了狼等野兽的袭击,最可怕的是冬天。若大雪漫天,草场被积雪覆盖,牲畜无法正常觅食,便是白灾;若是长时间无雪,牲畜饮水困难,便又是黑灾,不管是哪种灾,牲畜都会大规模死亡,天太冷的话,不用说人,牲畜也一样会被冻毙。一个冬天下来,羊群折损三、四成乃至一大半,皆是常事。很显然,作为庄稼而言,羊的出息比庄稼差远了去了。
一旦有了大灾,草原上的日子便会立即过不下去,要想不被活活饿死,只能跟着单于、可汗们翻山越岭去汉地打谷草了。但汉地也是有武备的,想打赢那些顶盔掼甲、手持横刀、身背弓弩的汉家兵卒,不死上十个、八个胡人是不成的。因此,南下打谷草,去时轰轰烈,能否活着回来全看运气。如果活着返回的人少了,氏族不是自然消亡就是被他族吞并,仿佛他们这一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这时候,没了男人的女子和孩子便与牛马一样被分掉了。”九娘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正说得兴起的月奴差点没背过气去。梁达赶紧打圆场道:“我记得大灾或战乱之年,汉地的百姓也要卖儿卖女的!”月奴却苦笑道:“说起来,九娘的话并没错,到了那时,人都活不下去了,和牛马便相差无几了,甚至还不如牛马呢!”
中原荒年或战乱之时,百姓易子而食或者变成两腿羊的例子并不鲜见。不同的是,汉地大的灾年之间,总会间隔上很长一段时间,短的数年,长的二三十年甚至上百年,足够百姓安居乐业的了。若是积蓄足够的话,两三年的灾荒也还是能抵挡过去的。但牛羊却是活物,每日草料不能停,否则就要饿死,而冬天则是年年都有,区别不外乎是冷、非常冷和特别冷罢了,雪下大了是灾,下小了也是灾,只有雪量不大不小正好合适才行,如此一来,遭灾的概率几乎是年年都有,无非是严重程度大小不一而已。平心而论,平头百姓,活着都不容易,生在塞外则更为艰难一些。
想来也是,如果草原上的日子都和他印象中那般富足,牧人们岂能放着舒舒服服的小日子不过,非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南边打谷草呢?
梁达听后也不禁暗自神伤。仿佛想到了什么,他随即问道:“你们羡慕唐人吗?”“但凡知道大唐的,哪有不羡慕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地里就能种出的粮食来,夏天不用游牧,冬天不用挨冻,简直就是天堂!”月奴说着,用手环指毡房道:“不说别的,这毡房里好一些的东西,苏隐娘子这些绸缎的衣裳、被子,胭脂水粉,哪样不是从大唐来的,草原上除了牛马,什么也没有!”
“那为什么不搬去大唐住呢?”梁达小心翼翼的问道。“小郎君说笑了,大唐的地可都是有主的,平白无故的谁会给你地种?也就早些年归顺的那些人,才被安置在范阳,如今再去,可就不容易了!”原来是不能,而非不欲也!
好吧,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先回到眼前的问题上来吧。这事说到底,全因自己不熟悉当前实际情况所致。要想解决问题,还是将其交给懂行的人来处理更为合适一些。于是,他继续摆出虚心请教的姿态说道:“依月奴之见?我们该怎么办才好?”月奴答道:“不妨这样,我们先盘算一下,小郎君手上的东西值多少钱,能换回多少东西来?再盘算一下换回的东西够不够?如果不够,再想想看该如何补足。你看可好?”
“这倒是个法子!”
梁达的财产中最值钱的便是十二匹马,其中缴获到的突厥战马,体型彪悍,是不可多得的良驹,价值绝对不菲。但梁达需要随时跑路,不能没有马,因此,能不卖则尽量不卖,能少卖则尽量少卖。
“那就先从我带来的那些货品开始吧。”梁达当即作出决定,他从寺庙中搞到的东西,都是些日常用品,虽然有些旧,只要价钱便宜,总还是有人要的。
几个细瓷碗碟看着漂亮,游牧时容易毁损,在草原上并不受欢迎,讨论一番后,决定先留着自己用,有人看上再说。
胭脂水粉值一些钱,女子衣物与牧民穿着不符,卖不上价,梁达当即决定分给三人,即便她们自个用不上,也可以拿去当礼物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