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当今天子最为信赖的高大将军也要巴结眼前的女子,杨暄、王准等人再如何的跋扈,也知道此时要先避其锋芒了,连带着对役们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和气起来。
过了一会,王准便慢慢回过味来,此处亭台楼阁别具匠心,自己从下马伊始便被迷住了,但玩了半天实则内院都还没进去,里面的情况仍是一无所知,就这么挨了一棍子就铩羽而归了,日后被人问起,自己岂不要当场羞死?想到这儿,他便随口问道:“你们既然是开店做生意的,我花钱取乐可行?”
马五答道:“自然可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是我等的衣食父母,本店岂敢怠慢?但本店售卖之物,便是几位郎君刚才吃饭所用的家具,无一不是明码标价的,只要肯付钱,任何人都可以买走!”
杨暄从旁插嘴道:“那些亲王公主和高官显宦所用的东西,庶民也能买吗?”马五笑着答道:“将作监的工匠,本店请不到,故此,本店售卖之物,虽然新奇,却从无犯忌之嫌,人人可用,若是亲王公主们看上了,那便是本店的荣幸,岂有不卖之理!”
“如今甚好,你们几个随某一同进去见见世面吧!”王准听罢,立即将几个手下拢到一处,然后扭头对马五说道:“有请郎君前方带路!”说着抬腿便要往里闯!“少卿稍安勿躁!”马五轻轻向前跨出一步,拦在了王准身前,笑容可掬的说道:“这些年来,客人中有图便捷省事的,有想着安静舒适的,本店便设了前后两院,前院不限人数,先来先坐,可高谈阔论,可以纵酒狂欢,后院却得有会员资格,方可入内!”“会员资格?这是什么东西?”王准故作不知的问道:“我堂堂内尉少卿,也不够资格吗?”“哪里哪里,少卿是有官身的人,某不过是给东主跑腿的白衣庶而已,岂能与少卿同日而语。”马五依旧不为所动,继续笑着说道:“本这一百多年来,承蒙京城的各位贵人们肯给面子,非会员不可入内的规矩也就这么定下来了。至于会员资格,皆有由东主所发,如何取得,某区区仆役而已,自然无法知晓。”
王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当即冷笑道起来:“我这从四品上的卫尉少卿,都有资格加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而拜相入阁了,到了你这店里,竟连个劳什子的会员资格都没有!?你们东主的排场可比至尊还大啊!”
原来,按本朝制度,所谓的宰相,指的是尚书令、中书令、侍中这三省长官,到了后来,逐渐演变出给三品官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衔,给四、五品官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的方式,让他们一起参加政事堂的决策,这些人也就成了宰相。虽然王准以卫尉少卿的身份拜相,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按照制度他的确有这个资格,现在拿出来说事,却是个极好的借口。
没想到王五依旧不急不躁的笑道:“少卿息怒!本店何德何能敢在朝廷之外给朝中官吏定品评级?本店的会员不看官衔大小,不看出身显赫,不看财产多寡,全在功劳大小和才学、人品!这是老东主和太宗皇帝一起定下的规矩。还请少卿见谅!”说罢,他不等王准回答,就用手指着院中的一块巨石说道:“这巨石上边的悬圃二字,乃是本朝太祖皇帝亲笔御书!这院子东西两面各有高楼,名为崇文、宣武。崇文楼中所藏书画、字帖,除了前朝曹子建、王羲之等人的名作外,便是本朝名家所书。宣武楼中收大小甲胄上百具,以及本朝名将生前所有的一些个人物品和书信、表章之类的东西,这两楼的匾额乃是本朝太宗皇帝御笔所书!这后院有座小楼,上面的匾额是当今至尊所书!……。”
话到如今,王准等人哪里听不出来这马五话中的炫耀,只是他说的这些东西,常人家中摆上一两件镇宅都绰绰有余了,他们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自己再不识相的话,天知道还会遇到其他的什么难堪之事。那不良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此地绝非普通人所能擅闯的,只可惜了那些靓丽的小娘子了,不知道该如何亲近才行。
“都打发走了吗?”晴雨笑着问道。“都打发走了!一群纨绔子弟而已!不费什么力的!”王五说完,又立即问道:“今日之事是否要报给宫中?”“报!为什么不报?他们这一闹我们少赚多少钱?不报,如何去找尊帮要账?”晴雨笑道:“今日殿下的行程也一并报过去!省得他们整天疑神疑鬼的!”
听闻此言,忏愧的神情立即浮现在寿王脸上,他抱歉的说道:“本王给悬圃添麻烦了!”晴雨却满不在乎,她笑着答道:“殿下多虑了。你们家的事,我们悬圃不能参和。按规矩,但凡你们皇子来我们这儿,我们都要按时报给至尊。这是师祖定下的规矩!但宫里也管不到我们这儿来,你在我们这儿该吃吃,该喝喝,想发发牢骚骂骂娘也随意,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会有人知道的!”说完,她转身向马五吩咐道:“你让人把时雨楼上的小房间收拾一下,阿姊忙完之后,还要请殿下喝茶呢!”
马五退下之后,晴雨对寿王道:“我要去看看那个惹祸的家伙了!寿王若是不弃,也一同去吧!”寿王已从晴雨嘴里获悉了前院冲突的经过,对这个仗义执言的小吏颇有好感,便当即应允,并好奇的问道:“那人是谁?”晴雨答道:“大理寺司直张通儒!”大理寺司直?一个从六品上的绿袍小官而已,寿王当即问道:“我若去了,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晴雨一边走,一边笑道:“无妨,你不说,他不说,谁会知道?让他晚点再走,躲开那些人的耳目就好了!”“如此也好!”寿王说着,便带着王妃一同跟了上去,毕竟对方一个微末小官,竟敢仗义执言,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当面见上一见的。
“对了。”寿王没走出几步,便醒悟了过来,他奇怪的问道:“此人官品不高,官声不显,如何竟成了你们的会员?”晴雨答道:“他祖父是韩国公张仁亶,这会员资格可是从他祖父那儿继承下来的,如今已降到第三等了。”
韩国公张仁亶!曾祖母则天皇帝时在阴山下修筑受降城,将突厥逐出漠南,功劳不亚于凌烟阁二十四将的本朝名将。难怪!寿王内心咯噔一下,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此乃名臣之后,耿介之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