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心已动

“东主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萧君怡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故事：“说他以前做买卖的时候，手上有一批货，其实并不值钱，已经滞销了，眼看着就要赔本了。后来，东主想了一个办法，先叫人到坊间散布谣言，说他手上的货可是好东西，已经被贵人看上了，眼看就要涨价了。刚开始大家将信将疑，东主便叫人乔装买入，并趁机提高了售价。众人一看，价格果然开始涨了，就开始相信那些流言，便也跟着重金买入，然后将其囤积起来。如此一来，市面的流通数量便开始逐渐减少，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价钱自然接着往上涨。大家一看，怎么这价格还在涨，说明这东西的确是件宝贝，于是又有更多人前来抢购，就这么反复几次之后，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将这个东西当成了宝贝，连达官贵人拿到之后也要将其小心供起来，这东西在市面上也就几近绝迹，它的价格也就再也降不下来了。到了这个时候，谁敢说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宝贝，反而会被众人当成骗子对待，于是，东主便趁机将手中的货品慢慢往外抛售，最后获利百倍。东主说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很多时候，一个东西值不值钱，是由众人的心里预期决定的！所有人都认为它值大价钱，都在买进，它的价格就一定会涨上去，就真的值这么多钱。所以呢，有些事情，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它会发生，并且都按照这个预期去行事，在众人合力之下，这件事反而一定会发生！”

“所以……”有人呐呐问道。

“所以？”原本在斜前方领路的萧君怡，此时已转过身来，面向众人站住，徐徐说道：“既然大家都对五星聚合畏之如虎，宫里如何想不重要，我们悬圃如何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安、洛阳两地的达官贵人们，以及天下的百姓们是如何想的？如果大家都认为这事后果严重，很多人就会因此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来，大家所害怕的那个结果，反而因此而成为现实！故此，五祖慧能才说，风催幡动，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而是人的心在动！以上所言，就是方才我请高将军带回宫里的话。不知各位可曾听明白？”

看到众人个个神情凝重，她又接着说道：“按祖训，方才这些话，原本是不能向外人吐露半分的，今日说给几位听，皆是机缘所致。大家出去之后万不可对旁人提及，便是你们至亲好友也不行。至于你们自家如何行事，可自行斟酌，一切均与我悬圃无关！这一点，还请殿下和张公谅解！”

“多谢娘子解惑！”寿王和张通儒赶忙行礼致谢。他们两个，一个经历波折，如今尚且身处旋涡之中，一个年近六旬，早已不惑，自然知道这话在眼下这个当口的分量了，在他人尚在摸不着头脑之时，能先行勘破至尊心中的担忧，其中的好处毋须多言。

晴雨趁机缓颊道：“常言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悬圃有祖训，我等不能出仕，不能妄议朝政，师姐方才所言，可是担了大干系的！”

看到寿王和张通儒又要躬身致谢。萧君怡赶忙伸手制止：“殿下和张公不必多礼。所谓机缘，一来是悬圃欠殿下的人情要还，二来悬圃之人终究出身于大唐，多多少少都受了韩国公当年的恩惠！”

“吾祖仙逝多年，还能为悬圃看重，某感恩不尽！”张通儒哽咽道：“张家如今也没什么权势，帮不上悬圃什么大忙。娘子今后但有差遣，张家定然万死不辞！”

事到如今，张通儒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不为人知的悬圃，口口声声说自己与朝廷无关，所作所为却处处透露着莫名的玄机，连高力士这等天子重臣来了都要毕躬毕竟，其来历和身份不言而喻。以萧娘子年纪轻轻便能给至尊指点迷津的本事看，他们大约也用不着张家如何报恩的。反倒是，就张家如今的窘迫而言，想要报恩也只是心有余力不足。

是的，铠甲是死物，铠甲的主人才是铠甲的价值所在。

悬圃看重的是铠甲背后的主人！他们将自己的祖父与太宗皇帝以及诸位开国名将们相提并论，他们认为自己的祖父有资格在这里接受他们的尊崇。哪怕张家再无权势可言，他们也依然愿意给张家以帮助，这便是他们请自己来此地的原因所在，悬圃的这份大恩，他张通儒记下来了。

但悬圃既然自诩为方外之地，地位超然，为什么建这么一个名人堂还要冠以自娱自乐的名头，要偷偷摸摸的搞呢？为什么他们能把还活在人世的李太白的诗稿供进崇文楼里，甚至为此而不惜得罪高力士和贵妃，而到了宣武楼，就要来个‘人未死不盖棺定论’了呢？他们在顾虑，在顾虑什么呢？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还要顾虑呢？明白了，他们在担心，担心他们在名人堂里供的人，跟凌烟阁里的人，跟至尊钦点的人，跟如今手握重拳的大臣们不一样，大家彼此难堪罢了！

说来说去，他们还是要顾及宫里那位的想法，终究还是他说了算啊！是的，这全天下，还是他说了才算！他想杀自己的儿子，那就杀，他看上了自己儿子的王妃，那就抢，他想给谁封赏，谁就能富贵，他想升谁的官，谁就能横行无忌。

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至尊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至尊将封爵视作儿戏，只因一副好皮囊，便要封她大姨、三姨、八姨为夫人，夫人啊，正三品官员的正妻才有的荣耀就这么到手了！至尊视儿女如玩物，为了讨好贵妃，竟将太华公主下嫁给贵妃的堂兄杨錡，那是公主啊，大唐的公主啊，强盛无比的突厥欲求公主和亲而不得，而朝廷为了抵御突厥又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祖父戎马一生，为国拓地千里，得到什么了？除了这五品以上人人都有的门萌资格外，朝廷还给张家什么值钱的赏赐了吗？田宅、封户？没有，什么都没有。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自己自幼寒窗苦读，精研律法，忠于职守，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绿袍小官，全家老小只能挤在一个破落的小院里。

今日要不是悬圃，自己那颗早被生活磨成灰白枯槁的心，哪还有勇气去追思祖父为国拓地千里的荣光？至于自己的儿孙们，除了祭祀之外，他们大约连自己这个老祖的名字都不愿提及了吧？

其实也不止自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今何在？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叫将军见太平，说得好啊，说得好啊。功臣也罢，良相也好，皆不如贵妃回眸一笑。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明白了萧娘子刚才的话：一切皆不过是人心尔！这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人心怀不满，自己不满，身边的寿王不满，甚至连那些那些躲在阴暗里的人也不满，人人不满，这五星聚合又岂能好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