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坊门进入平康坊,往左一拐便是整个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风流薮泽——三曲之地了。和长安城里的其他大小官员一样,吉温对这里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很快,他就信步来到了一家幽静的小院前,见到是来人是他,门口的青衣小厮赶忙将他领入了静室之中,不过片刻功夫,花枝招展的二娘便带着一身酷烈的香气走了进来。
作为曲里有数的都知之一,二娘不仅聪明伶俐,而且身材高挑、腰肢纤细、一颦一笑尽显风流,平日里交游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名人雅士,寻常士人轻易不能见其一面,曾有进京赶考的外乡士子为了见她而不惜豪掷千金的,至于妄图通过她这里而攀附显贵的更是不计其数了。
“坐吧!”
得到同意之后,二娘款款的坐在了吉温对面,她掏出一张波斯商人的柜坊书帖递了过来,并哀求道:“七郎,这半个多月里,贵人们来的比平日少了许多,这个月的例钱还望宽限几日!”吉温看了数目,竟比往日少了三成多,便将书帖放下,冷冷的对着妇人说道:“为何少了这么多?”二娘见吉温面色不虞,慌忙起身跪在地上哀求道:“七郎,不是姑娘们不卖力,实在是贵人们不肯登门啊!也不知道为何,便是那些浮浪子弟也一下子少了很多!”
“嗯?”吉温也不说话,用碗盖撇去茶末,慢慢的啜了一口,然后从鼻腔中轻轻的“哼”出声来:“你敢骗我?”。
看到吉温阴沉下了脸,妇人当即吓得胆战心惊起来,她长跪于地,脑袋如捣蒜般不停的磕着:“妾身不敢,实在是贵人们不来上门的缘故!还请七郎宽恕!”说着说着,身子竟抑制不住的颤栗着。
二娘跪地哀求的姿态让吉温不由的心烦意乱起来。“出去!”他当即将火气发在两名在旁伺候的小娘子身上。
吉温自然爱财,俗话说得好,千里求官只为财,这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又有哪个能例外呢?他如今掌管着全天下的赋税数额,手中大笔简单涂抹一下,便能决定地方官吏考评的等级,区区的脂粉钱早就不放在眼里了,但作为他曾经威震长安城各路神仙的手段之一,却不能轻易就这么破了例。况且,当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那些不良人,为了保这长安城一方平安,死的死,伤的伤,留下的孤儿寡母没了生计,个个嗷嗷待哺,这种琐事该怎么办,朝廷的典章制度里没写,执掌权柄的贵人和满口道德仁义的士子们又觉得多看一眼便会污了他们的双目,最终就只能落在当初歃血为盟时的几个首脑身上了,吉温在诸人当中官当得最大,对此自然更是责无旁贷。
半响之后,二娘婉转的哀喘终于让吉温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他托起二娘的下巴,用手拨开她凌乱的鬓发,直视着她的双眼,冷冷的说道:“听着,过几日我要在你这儿宴请一些朋友,你让姑娘们多卖些力气,只要客人们满意,这个月剩下的例钱就给你免了。”
“多谢七郎!”二娘闻言大喜,当即换上笑脸,忙不迭的谢道。说罢,她轻轻拍了两下,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有的端着清水给二人梳妆盥洗,有的收拾房中散落的衣衫和首饰,有的立即开窗换气并燃上新香,有的忙着更换茶水添置点心,不过一会功夫,整个房间又变得无比的雅致起来,吉温也从一个阴鸷的不良人又变回了一个仪表非凡的户部郎中。
他笑着对二娘道:“对了,明晚在此宴请的那位客人,为人豪爽,手面阔气,可不是什么穷酸文人,你们多花些心思,保管能把这些日子的亏空给填回来!”二娘大喜道:“可是东平郡王手下的幽州司马刘骆谷?”吉温有些奇怪,问道:“二娘如何知道?”二娘笑道:“刘将军的门客今日已经来过一趟了!”“刘将军办事一向妥当!”吉温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次是他有求于我,二娘可听明白了?”“七郎如此厚爱!妾身感激不尽!”二娘当即笑靥如花的保证道:“妾身定会尽心伺候的!”说罢,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二人盥洗完毕,二娘便起身告辞而去,她是都知,今晚的客人可都是冲着她来的,自然不能在此久留。吉温随意问了一嘴:“都是什么人?”二娘答道:“卫尉寺王少卿请的客,听说有几位是北衙的将军,还有几名术士!姑娘们一早就准备好了!”“术士?”吉温内心一紧,赶忙问道:“可知道都是哪些人?”长安是个箴言盛行之地,术士向来是朝廷关注的重点,二娘见吉温突然问起这个,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其中一个叫任海川,他常来,其他人就不知道了!”“是他啊!这可是老熟人了!”吉温笑道:“二娘忙去吧,叫松儿来抚琴就行了!”
不到一会,名为松儿的女子便抱着一张长琴走了进来,吉温很喜欢她那温柔的身影和悠悠的琴声,特别是他思索问题的时候,当然了,以他现在的能力,在家中蓄养艺伎还是有些力所未逮,否则,他一定会把这个小娘子弄回家里养起来,让她日日为自己抚琴。
任海川?这可是一名长袖善舞之人,他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精于相面占卜和打醮禳灾,在京城的朱门豪宅中很是吃得开,就是价码贵一些,寻常人可请不起。当然,王少卿不仅身居高位,还有一个身为御史大夫和京兆尹的好阿爷,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相提并论的。
“看来,这王少卿对这星相之学也颇为关心啊!”吉郎中思忖道。是啊,五星聚合!如此凶兆,除了杨侍郎,达官贵人们谁又能不管不顾呢?
至于杨侍郎的想法,他吉温也能理解,杨氏一族无尺寸之功却能显贵无比,其原因不言而喻,若至尊真因天相凶险而禅位给太子,杨氏会立即从天上跌入到凡尘之中。既然如此,他杨侍郎应如何选择,该如何行事,可想而知。但他吉温不行,吉氏一族可没有如此好皮囊的女子,也没有如此这般的好运气,要想人前显贵,只能拿功劳来换。
眼下,杨侍郎该立的威已经立了,至尊也在去年通过临幸他宅邸的方式给他站了台了,暂时收手以养人望对他而言乃是上上之策。但如此一来,自己该何去何从呢?自己年岁已高,可没有太多时间这么一直干等下去呀。
吉温知道,就像当初从李相公那儿改换门庭一样,现在,又到了他寻找新牧场的时候了。
太子那儿绝对不行,太子虽然柔弱,却不是一个不计前嫌之辈,自己帮李相公扳倒他内兄韦坚时,可是狠狠得罪过他的。御史大夫王鉷,权势堪比李相公,但他那儿有罗希奭在,自己投靠过去属于锦上添花而已,想要平步青云很难。朝中其他大臣多是满口道德文章的文士,他们向来不喜欢自己这样的人,而且,他们也没法抗住李相公和杨侍郎的压力,庇护不了自己。思来想去,能用到自己这等人的,还能庇护自己这等人的,就只有那些手握重兵的边将了。
五星聚于尾、箕,荧惑先至而又先去。尾、箕,燕分也!燕地,那是东平郡王安禄山的地盘。
吉郎中混迹长安城多年,在太史监还是有一些朋友的,特别是那些俸禄不高却又喜欢流连于三曲之地的天文生们,有求于他的人可不少。对于和星聚合之兆,他并不陌生。如今,连王少卿都在为这事而未雨绸缪,他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