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降临人间,喧嚣的草原又一次陷入了宁静之中。湛蓝的夜空如水洗过一般的透彻,纤云如絮,明月半弯,清辉漫散,延绵起伏的草原上毡房隐约可见,袅袅的白烟随着夜风慢慢消散在天际之中。
梁达很喜欢这样明媚的夜色,清澈无暇,比起记忆中灰突突的夜色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于是,每天晚上,他都让人在毡房外燃起一堆篝火,喝着喷香的奶茶,坐在毡子上对着稀疏的星空发呆。奚人是有凳子的,和梁达在寺庙中自制的交椅一样,是一种没有靠背的小马扎,可以端坐在上面歇脚,却没法悠闲的躺着。于是,梁达不得不蘸着茶水在小几上画出了摇椅的样式,这玩意没有超出族中木匠的想象力,除了半圆形的底座有些难度之外,其他的部件做起来也都不费什么功夫。到时候躺在摇椅上面,喝着茶,看着天空发呆,身边有赏心悦目的美人作伴,杂事有奴仆负责,不用像牛马一样奔忙,这样的生活,就是神仙来了都不带换的。
月奴的回归大出梁达的意料之外,她不仅回来得比九娘早,而且还带来了族中同意与他进行交易的口信,更重要的是,随身还带来了几辆奚车、上百只羊、几头牛和几名仆役,车上拉着她的毡房、日常用品和食物,很显然,她是把家都给搬来了。
看到需要供养的人口成倍增加,梁达的食物不足恐惧症立即涌现出来,没法子,他当即带着几人在下半夜偷偷跑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外出的牧人们惊奇的发现,原本一直在附近游弋的狼群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月奴带来的奴仆手脚十分麻利,不到半天功夫就把二十多匹大灰狼的皮都给剥了下来,看着整齐挂在架子上的狼肉,梁达心情大好,当即决定所有人每人给一张皮子,剩下的皮子则留作交易之用。看到众人满脸的惊喜,他笑道:“一来,大家都出了力,我给酬劳是应该的。二来,这件事还请各位不要外传,否则,我定会收回这皮子的!”至于休哥,他身强力壮,不仅护着梁达一同杀入了狼群之中,还在搬运时出了大力,除了一张皮子,大半的狼头和狼尾也都归了他。“你有销路?”梁达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没想到,休哥却义正言辞的答道:“我等草原儿郎岂能掉进钱眼里去?”
奴仆的增加,让几人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巨大的改善,特别是苏隐,再也不用为生火做饭这些琐事烦心了。对于梁达而言,大贺氏在他身上下的本钱越大,意味着他自身的安全保障越大,虽然他猜不出对方到底在图谋什么,但他能确定,在没有取回自己的本金和收益之前,投资人绝不希望自己的债务人出意外的,于是,他很大方的接受了月奴的邀请,住到了她的毡房里面去。当月奴建议他不妨搬到大贺氏去的时候,梁达则委婉的表示了拒绝了:“我杀了突厥人两名勇士,现在就搬过去的话,势必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了,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大半的原因要归功于查剌,我就这么拍屁股走人,查剌一定会把怨气发在苏隐娘子身上的。”
休哥是来学习武艺的,梁达粗浅的长矛之术很快就被他全部学走了,考虑到这是第一个肯交学费的学生,梁达便将生存手册中那套拳法也一并教给了他,休哥也投桃报李的教会了梁达正确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学成之后,他并未立即返回,而是整天骑着那挂满狼尾的骏马在草原上来回逡巡,向年轻的女子炫耀自己的英勇,很快,彻夜不归便成了常态,让梁达直呼人心不古。
苏隐看在眼里,向梁达解释道:“草原之人,逐水草而居,再过几日,我们也要转场了,青年男女今日相聚,明日分开,今生永不相见并不稀奇,为了子孙繁昌,又不能一味族内为婚,自然不能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月奴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看到梁达摆出一副喟然长叹的做派,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小郎君要是看不起我等草原之人,今晚就在睡在外边喂蚊子吧!”梁达哈哈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从我这儿拿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有了好事却不带上我,也太不讲义气了!”听到这儿,九娘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两位姐姐就在眼前,小郎君不必舍近求远!”一句话便将大家继续闲聊的兴头直接给掐掉了。
梁达本想用有伤在身的理由搪塞一下,转念一想,便知道这话没有任何说服力。眼前的环境与他记忆大为不同,一切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即使有了奴仆帮忙,白天仍是忙得要死,晚上四野一团漆黑,根本没法外出游玩,即便是点上油灯,微弱的灯光下,读书或者缝补衣物都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所谓的消遣,不外乎是彻夜饮酒狂欢以及漫无边际的闲聊,要不然就是呼呼大睡或者学休哥一样四处串门。几人虽然各怀心思,几日的闲聊下来,距离还是拉近了很多,再过几日便要入冬,届时,草原上白雪莽莽,寒风凌冽,根本就无法外出,孤男寡女相处一室,相互慰籍的需求一定会超过理智的忍耐。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顺利的活到那个时候。
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迸了出来,所谓的婚姻,不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不过人类受某种条件限制或出于某种目的而给自己套上的一层枷锁罢了。比如说上次几人介绍东平郡王安禄山时提到过的拜火教,梁达记得,其教义好像是兄弟和姊妹,伯叔和侄女,甚至母子之间都是可以通婚的。在它们看来,血族通婚不仅可以涤除重大罪恶,而且是对抗恶魔阴谋的一种有效办法。不过,跟苏隐她们说这些有用吗?她们一定会把自己当成疯子一样扫地出门吧。
就在梁达神游万里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小郎君在想什么呢?”“没什么,随便瞎想罢了!”梁达随口答道。苏隐沉吟了片刻,继续开口道:“你若是困了,就到我房中歇息吧!”
“不用,我还不困!”梁达开始陷入沉思而不能自拔,他看着头顶稀疏的星空道:“我在想,我们刚才所说的话,所想的事,在天上的神仙看来,一定会很幼稚,很可笑吧!”
“是啊,我等凡人岂能和神仙相提并论!”一个声音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