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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后门有个单排的座位,在贺徵朝的示意下,温知禾坐了下去。
贺徵朝站在她身侧,一手握着吊环扶手,令一只手则搭放在她后方的椅背,他生得高大,这么一站,完全将她与旁边人隔绝。
温知禾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贺徵朝坐公交,他还站着。温知禾双腿微微并拢,手垂放在膝上,坐姿板正得像个小学生,连椅背都没向后靠。
坐五站就能抵达目的地,从公交车下到站台,温知禾仍然有些晕晕乎乎的。
贺徵朝很自然地?起她的手,带向街边的人行道。踏上台阶,身边飞掠两辆摩托车,外卖员外放的DJ短暂而喧嚣地划过耳膜,栽种的绿化树繁茂葱郁,光束透过半是密织的叶网落在石板地上。
阳光充足,温度适中,空气中弥漫清新的气息。
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价值不菲的腕表并未摘下,偶尔能触碰到银制的冰冷。
温知禾抬眼看向高了一头的男人,他轮廓疏冷的面庞渡了层昏黄的滤镜,仿佛置身于不切实际的梦境。
“从这儿再过一条街就是燕大,上学的时候经常来这儿逛?”
贺徵朝回眸睇她,低沉磁性的嗓音清润温和,问得不紧不慢。
温知禾点头:“买了第一个相机之后,有空会来这里练手。”
“一个人?”
“嗯,对。”温知禾喉咙发痒,不甘被一人问东问西,没藏住刚才的困惑,脱口而出:“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坐公交车。”
话音甫落,贺徵朝面露无奈,笑了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资本家。”温知禾并没有客气。
他又笑,很配合地嗯一声,闲闲道:“资本家。”
贺徵朝松开牵着的那只手抚她的头,压低的眉眼凝瞩不转:“资本家也是有生活常识的,妹妹。”
他低头靠得很近,温知禾眼睫微睁,不自觉后退嘀咕:“我知道了......”
“何况和你出门不坐车,我总得提前把各类交通软件都下载好。”贺徵朝淡道。
“......那你还挺全面哦。”温知禾皱鼻,“那你以前坐过吗?”
贺徵朝如实说:“以前闲的时候会坐公交去买些早餐,地铁的确没坐过。”
燕北的交通设施做得很全面,不去穷乡僻壤的地方,公交基本可以抵达六区,地铁建得太早,又经常人满为患,无法充作观光车,以贺徵朝的身份而言,没坐过也正常。
温知禾仰头,凑到他面前故意:“那我一会儿带你坐。”
“嗯,可以。”他轻笑,出乎意料没拒绝。
在这种小事上,他总是格外好说话。
温知禾没话讲。
即使周末,白天的这条商业街也还很清净,没什么人。百无聊赖地慢步其中,明明是上学时期时常闲逛,拍摄过的街角道路,温知禾却莫名觉得哪哪都很新奇。
以前这里开的是Lolita店吗?塑料人形模特穿得也太漂亮了;那里怎么还有一个上磨的动感假人,好吓人;路过的中学生情侣女孩很可爱,男的也是个人……………
瞥见一家奶茶店,意味着这一排都是。温知禾许久没喝,在心里撺掇几回,没忍住指了指:“我想喝奶茶,你喝不喝?”
贺徵朝看向她所指的地方。很遗憾,他对奶茶制品并不是很感兴趣,也压根没喝过。他并非是十足的体验派,入口的东西向来考究谨慎。
“不喝。”这次他拒绝得干脆,“我在这里等你。”
温知禾早有预料,也不强求,转身就往店铺走去。
中午人渐渐多了起来,温知禾扫码在手机上下单,前面还排了五个号。
她没有回贺徵朝身边,拿出小本本过目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刚梳理清楚,抬头却见贺徵朝身边多了个女孩。
以他的外形,被人搭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直到温知禾看见那女人拿出一袋笔盒,她才嗅到大问题。
“不买!”
温知禾大步流星走去,挡在贺徵朝面前强硬道。
女人正打算要微信,视野里闯进一个漂亮的女孩,顿时愣住。
“管你是大学生创业还是小组作业,我们不买,你去找别人。”温知禾一字一顿,毫无顾忌地戳穿。
女人拎着一袋笔盒的手低了低,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自然,但也就一瞬,她笑了笑,有些赧然地看向身边的人:“我不是卖东西的,我刚刚就是想找他要个微信…………”
这理由也立不住,女人面皮薄,不过会儿就自己走了。
温知禾目送她离开,侧身望向贺徵朝。有风拂过,她捋了下耳边的发丝,欲言又止:“她真是找你要微信的?”
贺徵朝目光沉沉,嗯了声:“刚听她说。”
意思是要微信还未遂。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温知禾蹙着眉,不忿咕哝,“我当初刚来这座城市第一天来这里逛街,就有骗子以大学生创业的名义找我卖笔。”
“三年前也是拿这种袋子卖笔,三年后还是,我花了二十块买了两支天价水笔,贵就算了还不好用!”
温知禾揪着他的衣袖,脸上是鲜活的愤怒。
听清来龙去脉,贺徵朝唇角轻扯,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他似乎是能想象到,当初从小城镇考到燕北的小姑娘,头回被人欺骗的模样。
怎么会这么傻。
奶茶到号了。温知禾回去取来,插上吸管嘬了两口。
她两只手捧着,喝的是烤栗子焦糖味的奶茶,吸入嘴里鼓起腮帮子,有些像花栗鼠。
以贺徵朝的视角来看是这样。她很喜欢吃甜的,或者说,各类重口味的食物。不过会儿,温知禾就问他,想不想尝尝这里味道最正宗的螺蛳粉。
贺徵朝并非无所不知,到了店面嗅到浓郁的味道,听温知禾的讲解,才知道这螺蛳粉究竟何方神圣。
他不重口腹,多年的饮食习惯也只喜清淡,对菜系也并没有特殊的偏好。重视身体健康,所以每年也都会例行体检,之前给温知禾的报告,是他提前几月检查的。
油腻的食物,贺徵朝不碰不沾,拒绝过甜腻的奶茶,再拒吃辛辣的面食也没什么所谓,他从未迁就过任何人,这世上就鲜少有人能令他迁就。
但听温知禾说,她大学时每隔一星期、甚至是三四天就会来这里犒劳自己,他心里便没由来想尝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在一起,似乎总会有这些荒唐的想法。想知晓她的过往,想了解她的喜好,即使再蠢再不习惯的事,也想去做一做。
比之拍卖场穿着一身高定华服的她,当下询问他忌口;坐在桌前拿纸擦拭桌面;穿上塑料围裙;挑开一次性筷子相互摩挲的她,更显得没有特别之处。市井、凡庸、贫穷,有点出挑的小漂亮,值得他千金一掷、花费百万......甚至数亿聘请来做
妻子么?
这个女孩并没有特别之处,贺徵朝始终清楚。
她的特别,她的价值是由他浇灌、加码而来的。
他不常吃辣,所以并未加辣,但温知禾坏心眼地挖了一勺辣油在他汤里。
辣油还未搅拌开,裹着汤汁入口,味道确实鲜美、新奇,足以令人印象深刻,流连忘返。
“好不好吃呀?“
走出店面,温知禾主动挽着他的臂弯,凑上来问。
贺徵朝重新戴好眼镜,略一颔首:“还不错。”
“确实值得你喜欢。”
他又极有水准的赞扬了句。
温知禾笑眼弯弯:“那我们接下来去看电影,有一部很出名的片子重映了,我昨天就买完票。”
作为电影人,看精品佳作是必备的事,硬拉着贺徵朝去看这个,温知禾承认自己有私心,可男女之间的约会不就得看电影。
温知禾理所当然极了,全程都很少与贺徵朝说话。
贺徵朝不以为意,遵从礼貌观影。
《泰坦尼克号》的确是部家喻户晓的经典名作,纵使贺徵朝平时娱乐更偏向于看文字内容,这也是他第二遍再回顾这部电影。
老去的rose进入梦境,灵魂飘回记忆里的泰坦尼克号,与遇难人重逢,与最心爱的男人相会、拥吻,画面不断升格泛白,最终结束。
无可否认,即便重映再看,也确实动人,但贺徵朝并非完全投入,毕竟对剧情有过印象,他侧目看向身边的温知禾,小姑娘看得分外认真,双眼还有荧幕的倒映。
“这部电影的结尾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rose将海洋之心悄悄扔进海里,另一个版本则是在所有人面前扔进去……………”
电影落幕,温知禾的分享欲很强烈。
这大概是贺徵朝头回听她说这么多话,从电影的感人之处聊到从导演剧组的不易,从背后故事再延伸到真实事件的幸存者......温知禾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
这令他不由笑叹:“你很了解这部电影。”
“当然,我还做过拉片,是我号里为数不多点击播放超过五十万的......”温知禾兴致勃勃,说到后半段,她意识到自己多嘴,话音慢慢跌落。
贺徵朝捕捉到关键词:“拉片?”
“这也是你的??”他思忖片刻,慢条斯理地推测,“赚钱方式之一?”
温知禾双手插进口袋里,很含糊地“嗯”了声:“赚了一点点。”
“还做过什么?”
贺徵朝并没有落下这话题,并且列举出自己已知的职业:“酒店礼宾,摄影助理…………….”
“也没什么了。”温知禾小声咕哝。
赚钱不寒碜,做过很多兼职也不丢脸,但温知禾就是不想和贺徵朝说太多。他什么都有,而她又依仗他,在他眼里,她一定是一个又贫穷又寒酸,为赚钱而不达目的的人。
温知禾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拧巴自尊心,分明以前还不会有,她不觉得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什么问题,也不认为贺徵朝高贵到哪里去。
视线落到他袖口的百达翡丽腕表,骨节分明又空荡荡的无名指,温知禾呼吸慢慢放缓。
她摒弃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瞥见影院门口摆放的巨幅海报。冰冷洋流中,两位抵额依偎的主人公身前是一条海洋之心项链,构图很漂亮,让她不由想起贺宝恣的请求。
再拖下去无用,温知禾鼓足勇气,牵上男人的手微微踮起脚尖:“上周拍卖会的那条项链,我可不可以借戴几天......”
不是头回撒谎,望他深邃的眉眼,温知禾本能地心虚,她不确定贺宝恣要用多久,只能模糊时间。
离开昏暗的环境,在灯光敞亮的商场里,温知禾眼角刚浸润的嫣红湿热,格外清晰明显。
不化浓妆,她这张明媚的未脱稚气的脸蛋,装起委屈极具有说服力。
贺徵朝停步,观她竖起两只手指做担保,煞有介事:“就几天,我马上会归还给你的。”
他不知温知禾是怎么从电影抽离,想起借珠宝一事,亦或说,策划这场看起来并不算精细的约会,就是为借珠宝。
许多时候,她虽总是小心翼翼讨好他,但贺徵朝不难看出,她是极具拥有卧薪尝胆的信念感。偶尔发现她伪劣装腔下,那不服气、劲劲儿的模样,他不觉反感,反而欣赏这份鲜活。
相处时间久了,他分辨得出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她说谎时......动作幅度总是格外的大。
贺徵朝以目光描摹她的面庞,不着痕迹下套:“真是你要借?”
温知禾怔忪。
仅一瞬,贺徵朝了然:“如果你是替别人求我,没必要。”
“那要是我......”温知禾小声吐息。
“拍给你的项链就是你的,想怎么用都随你,不必来问我。”贺徵朝淡道,很轻微地叹口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别人求你办的事,如果你为难,其实可以不答应。”
听他说的话,温知禾的内心总是跟过山车一样,她慢慢蜷曲手指,抿唇温吞:“......也没有很为难。”
贺徵朝望她片刻,最终妥协:“前段时间,她已经向我胡搅蛮缠过一阵子,你想借就借,我会让人送过去。”
温知禾松口气,说“好”。
贺徵朝又问:“你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温知禾不解:“什么什么想法?”
她面露的困惑不假,贺徵朝靠近,耐心引导:“钱、资源、珠宝、高定......你自己就没有其他想要的?”
在问出口的那刻,贺徵朝不由想起当初,温知禾还雄赳赳气昂昂地对他吃拿卡要,无所不用其极,也理所应当极了。
他不反感她的饕餮作风,也不觉花费这些钱财去饲养有什么问题,但最近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温知禾不仅一反常态没有向他索取,哪怕他把好处奉到跟前,她也只是受着,不做得寸进尺的事。
分明前不久,她还隔着电话依仗做那档事,向他提出上调零花钱的请求。
说到往后延期三个月的婚约,她笑称“没有人不会想”,应允是应允了,可这无人不趋之若鹜的话外,又有几分是属于她的心甘情愿。
计较这些毫无用处,贺徵朝深知,但就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探究这种事。
四目相视良久,温知禾也被贺徵朝问得一头雾水,大脑宕机数秒,才缓慢道:“......希望电影可以顺利拍完、上映吧。”
话音甫落,她看到贺徵朝面容松动,眼底淌过了然又无奈的神情:“会的。”
“但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尽管向我开口......”他顿了顿,话里透着深意,“而不是向我请愿满足旁人的事。”
走出影院已是下午,透过大片落地窗看向外方,明明该是清明的日间,天空却呈雾蒙蒙的阴冷色调,俨然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温知禾原定计划是在这里用晚餐,但她去完洗手间才发现,自己居然看错预订的时间。
那家料理她并不是非常想吃,周末的商场人流逐渐密集,留在这找下家还得排队,回家吃饭也未尝不可。
这场本该敷衍的约会,她竟然慢慢有些上心,总觉得一天下来太枯燥无味。
路过一家高奢饰品店,甚至莫名滋生出想要买份礼物给他。
他缺吗?他不缺吧。给男人花钱是倒霉的开始。
这两点,温知禾深知且牢记于心、吸烟刻肺、载入座右铭………………
但,但买一个小礼物以小博大,还他份人情也不错吧。
温知禾心中鼓动,敦促自己要踏进那家店,刚走一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寻找男人的身影。
贺徵朝还在原地,拿着手机不知与谁谈话。
温知禾静静悄悄地挪步走去,并没有出声打扰。
贺徵朝偏头见她,却是把手机拿远了几分,示意她先说明。
温知禾指了指那方的店面,避免话被录进去,用气音说:“我想逛那家首饰店,买些东西......不过我自己去就好。”
贺徵朝颔首:“去。”
得到准许,温知禾转身就走。
贺徵朝眼望她离开的背影,关闭手机里的静音模式,淡声提醒:“继续。”
电话里,夏博易刚汇报完工作,紧要的事绕不过,只能谨小慎微地开口:“是宝嘉小姐的事,她现在刚落地港城,据经纪人透露明早会去医院……………”
听完后半段,贺徵朝阖眼片刻,忽觉胸闷气短,他扯了扯领带结,嗓音偏冷:“我现在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