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外婆住的老院子里。
巷口的小卖部里老电视机放着1986年版的《西游记》,只有?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挤在?塑料板凳上聚精会神看着。
呵气成霜的冬夜,巷口路灯下雪花纷飞。她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四岁。
过?了几天,宋嘉善来找她吃饭。突然提起?,她们那一届班级准备办同学聚会的事情。
“只有?我们班吗。”她有?一搭没一搭接话。
“对?啊,就我们班。谭佳妍回国了,她那群朋友就吵吵着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宋嘉善好奇望向她,“她好奇怪啊。联系不上你就找我。说你一定要来,她想跟你当面道歉什么的。”
“不过?她道什么歉啊?”她嘀嘀咕咕问。
林雨娇几乎是秒猜为了什么道歉。
“高中她让我帮她给别人送情书。”
“这么缺德。”宋嘉善跟着激动,“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高三生嘛,一点风吹草动就传来传去的,幸好当时没传开,不然对?你学习影响多大。”
勺子一下一下捣碎着面前的菜。
那是她人生唯一一次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尖叫声四起?,老师慌乱呵斥维持秩序,电闪雷鸣里她抓起?情书跑出去。
心跳得像是要哭出来。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一晚上她大可不必如此慌张担心。
因为那一场游戏里,主导者从来都?不是谭佳妍。他会让她赢。
凌乱的书桌,不穿校服的少年。皱巴巴的情书。
偏偏要让她相?信停电是自己运气好。还故意抓住了她,皱眉喊了一声:“谁?”
黑暗中抓住她的那只手,很冷。
模糊月光下,青筋分明的手腕干净白皙。
没有?那些?深深血红的划痕,
也?没有?为了掩盖伤疤而看起?来就很疼的纹身。
流沙一样的记忆,一点点碎掉。
只剩下面前杭南无尽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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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班选的同学会地点就在?高中附近一家酒店。
林雨娇不上心这些?社交的事情,整理?外地寄来的卷宗忘记了时间?,去晚了一个小时。
等她素着一张脸推门进去的时候,谭佳妍已经跟别人喝得烂醉了。
正坐在?沙发上胡言乱语。一屋子人怕她闹事,全都?围在?她旁边拦着。
“啧,你没来的前一分钟,差点她要翻栏杆跳下去。”宋嘉善在?很远的地方看好戏,“可惜了听不到她跟你当面道歉。话都?说不清楚了。”
林雨娇好笑摇摇头。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听她道歉,只是因为答应了宋嘉善会过?来。
仅此而已。
谭佳妍的几个朋友手忙脚乱,掏出她的手机翻通讯录,找她朋友或者亲人过?来接她。
混乱中,也?不知道拨给了谁。
反正那头愣了几秒,答应过?来。
空气里刺鼻的酒精味和剩下的饭菜混合。林雨娇本来就在?看卷宗忙到没吃晚饭,一闻到头晕到几乎站不稳,很久才反应过?来低血糖又?犯了。
想起?附近就是杭高,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她还熟悉。
“我去买点糖。”林雨娇嘴唇有?些?发白,捂着急匆匆出门披着的那件薄大衣,往外走。
宋嘉善正在?和别人聊天,随口“嗯”了一声。
很久以后,才听见窗外冬雨绵绵。
雨声哗然,像万物都?坍塌在?这个迷蒙冬夜。
巷子里全是积水,北风一次又?一次穿透她身上那件白色大衣。
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吊着的那盏灯泡,在?风中不停摇摇晃晃。灯光下,店里门口的文具和窄小货架一览无余。
看店的是之前那个老婆婆的孙子,躺在?躺椅上玩手机,店里回荡着游戏声音。
察觉到进来了人,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林雨娇只拿了一包话梅糖。
“多少钱。”
目光越过?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冰冷的柜台下。那里压着一包蓝色烟盒。
“黄鹤楼。四十块。”
男生显然误会她在?问什么,直接把那盒烟扔在?柜台上。来了兴致往前探身:“你会抽烟?”
“够带劲,送你支打火机。”他讲话吊儿郎当,探身的时候,袖子微微上卷,露出手臂上皱皱巴巴的创口贴,“我请你。”
“跟谁打架了。”她瞥了一眼。
“没有?。”对?方把袖子拉下来,半趴在?柜台前笑。
小卖部破败的光下,他笑起?来仍然得意。
时代在?发展,小卖部里进的货都?还是五六年前的东西。这里本来生意就少,林雨娇接过?烟和打火机,淡淡说了一声“好”,把钱转了过?去。
也?多转了打火机的钱。
她本来没打算抽烟,只是想帮帮这个站在?破旧灯光里,笑起?来一脸难驯的小孩。
巷子里的雨声下得荒唐,狼狈落她满身。她忽然不想回去,漫无目的走着,走到疲惫才发现自己兜兜转转,还困在?那条巷子里徘徊。
这是她曾经高中放学走的路。
长着最?安静最?冷的脸,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烟和打火机。
林雨娇站在?墙角,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淌下水珠,渗进大衣流过?后背。
天好黑啊。
她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百无聊赖抬起?打火机。颓废低下头,铁质打火机触碰过?指尖。
火苗丝丝上涨。
那点暴雨世界仅有?的光亮里,林雨娇忽然感觉巷口有?人,拿烟的手僵在?唇边。
她慢慢抬起?头。
这么多年了,杭南高中的晚自习下课广播声,还是那首《晴天》。
可惜雨声太大了,远处高校里传来的声音像卡带了一样。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巷口路过?又?停下的人,套着一件黑色牛仔外套。
黑发剪得很短,严丝密缝戴着黑口罩。
和那天在?公?交车站牌海报上,一模一样成熟深邃的眉骨。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一身黑。
但林雨娇最?先认到的,是那只垂落在?黑色西装裤侧手腕上,熟悉的纹身。
像蛇一样蜿蜒的那支红色莲花,不蔓不枝。
剔骨重生,出淤泥带血。也?要一身泥,一身血地爬向自由。
手中打火机火光乍泄的刹那。
她才渐渐知道,巷口伫立的身影不是一场梦。
是活生生的血肉。
手里的打火机光还亮着。灼热的温度丝丝燃烧,她不敢松开,怕是光亮带来的幻觉。
于是那团火苗就这么一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