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第2章 苏明拉的人生（4k）

这次解锁的新身份，名为「苏明拉」。

但是「苏」不是他的姓氏。

他也没有姓。

苏明拉，只是一个名。在勃磨语中，「苏」是指宝石，「明拉」是指光明。苏明拉，便是指闪耀在宝石上的光明。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宗教寓意的名字。

他是家庭的长子，为了给他取名，他的父亲足足走了三天时间，才走到一个最近的寺庙，用了一袋大米，才从寺庙僧侣那里为他求来了这个名字。

但是他的人生，却跟这个名字完全背道而驰。

苏明拉是一个传统勃磨人。

他出生在东部山区，一个名为景栋的偏僻小地方。那里有着原始雨林的自然风光，但也有着堪称最为落后的生存条件。

野蛮、血腥、愚昧……这是苏明拉在过去很多年之后，对那片土地留下的最深印象。

苏明拉的家庭非常贫困。

但他的父母，就像热带雨林里的那些除之不尽的野生藤蔓一般，有着可怕而坚韧的生命力。

他们不仅自身顽强的存活着，还繁育出了一大堆孩子。

在缺医少药的落后山区，这些孩子，有些还未撑到成年便早早夭折，而有些则成功经过物竞天择的筛选，最终得以存活。加上苏明拉，这个家庭一共有六名孩子成功长大。

但也导致这个家庭愈发贫困穷苦。

一家七八口人，常年只能挤在由木头搭建的三间破旧塔屋里。

树叶茅草铺成的屋顶，在雨季来临的时候就会不断往下渗水，房间里采光不好，通风也差，一年四季都伴随着成群的蚊蝇。

苏明拉虽然是这个家庭的长子。

但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名为「温敏」。

温敏很爱惜这个弟弟，在苏明拉还小的时候，经常因为吃不饱，而在半夜被硬生生饿醒。

每当这个时候，姐姐温敏都会偷偷掏出吃的给他，哪怕只是一些野果，和一些烤植物茎块类的寻常食物，但这也是苏明拉记忆中最为美好幸福的时刻。

后来苏明拉才知道。

这些吃的，其实都是姐姐从自己平时的食物里节省下来的，所以温敏在他的记忆中，身体才一直那么瘦弱，像是发育不良一般，就连头发都呈现出枯黄色。

只是那时候苏明拉还小，他不懂，他甚至还觉得姐姐温敏的头发颜色很好看，跟其他人的黑色都不一样，是那么的新奇。

再后来，在苏明拉十二岁那年。

已经十三岁的姐姐温敏，被他父母用十万勃磨币的价格，卖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十万勃磨币，换算成龙国币……只有五百！

就是这么一点钱，姐姐温敏便被卖了。

温敏在临走前，拉着苏明拉的手，送给他一个用黑色无患子果实串成的手串。

这是苏明拉想了很久的东西，没想到姐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偷偷为他做好了，直到这个时候才拿给他。

温敏说，以后会回来看他。

苏明拉很高兴，他以为姐姐是去过好日子了。

毕竟这个家实在是太苦了。

他甚至开始期待，有一天姐姐温敏回来看他的时候，会穿着好看的衣服，再像以前那样，像是变戏法般拿出很多好吃的给他。

只是没等到姐姐回来，他却先一步等到了属于他的未来。

十三岁那年。

苏明拉跟景栋的那些同龄小男孩一起，被人像驱赶牲畜一般从家里带走，加入割据在当地深山里的一支军阀麾下，成为了一名童军。

作为报酬，他的父母每个月将会得到一批米面粮油的物资供应。

深山里的生活……

其实跟苏明拉在外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同。

只是多了一些训练，但却吃得更好，不仅主食管够，时不时的还有肉，还有很多苏明拉以前从未见过吃过的零食和饮料。

苏明拉就像是发现了新世界。

他疯狂的尝试，探索着每一个新发现。

他觉得这种生活实在太美好了。

简直就是梦寐以求！

每一天的日常训练任务，苏明拉都是表现最好、最积极的，山里的那些成年人都很喜欢他，亲切的喊他为「貌苏明拉」。

「貌」在勃磨语里，是弟弟的意思。

山里的那些人，无论再怎么凶神恶煞，不苟言笑，但在面对苏明拉的时候，都会将他当做弟弟那样去看待。

久而久之。

苏明拉忘记了在景栋的一切。

他忘记了那些贫苦吃不饱的生活，忘记了和兄弟姐妹们，挤在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被蚊虫叮咬的夜不能寐的夜晚。

苏明拉喜欢如今在山里的生活，他在这里如鱼得水。

但他唯独没有忘记姐姐温敏，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苏明拉都会翻出姐姐留下的那个无患子手串，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苏明拉已经问过山里的那些成年人。

他知道，姐姐温敏是被卖掉了，并不是去过好日子，可能现在已经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但苏明拉不相信，他想要快点长大，因为首领已经答应他，等到他成年的时候，就会给他放一个长假，并且还会给他一笔钱，让他出去玩上一段时间。

苏明拉计划着，到时候就可以趁此寻找姐姐温敏的下落。

但是好景不长。

没过多久，一场军阀之间的战争爆发了。

苏明拉所在的这支军阀，跟另外一支敌对军阀产生了战争。

那是苏明拉第一次杀人。

但苏明拉并不害怕，他甚至有点兴奋。

这场战争打了没多久，首领他们便被迫从根据地里转移，苏明拉也开始跟着大家一起东躲西藏的过日子。

但他们最后还是战败了，答应给他放假的那名首领，也被人割掉了脑袋，用木棍吊起来，插在一片开满妖异红花的田地里，就好像一个诡异的稻草人。

后来苏明拉才知道，那片开满红花的地方，其实叫做罂粟田。

在战败之后。

苏明拉所在的队伍，所有的成年人都被当场执行枪决。那些曾经亲切喊他「貌苏明拉」的人，也全部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至于苏明拉他们这群还未成年的童军，则被打散编制，混入了种植罂粟田的队伍。

这种生活持续了大半年。

中途有人想逃跑，但全部都被割了脑袋，就悬挂着苏明拉他们睡觉的营地上方。

每当苏明拉睡觉之前，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些已经腐烂的幼小脑袋上，爬满了白花花的蛆虫，在他的注视下不断发生蠕动、掉落。

就当苏明拉以为这种生活，还会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的时候，战争再度爆发了。

这次打来的，是他先前那支军阀的一个盟军。

战争结束的同样很快。

但这一次是盟军赢了。

俘虏他们，让他们种植罂粟田的那支军阀，同样所有的成年人都被枪决，首领也被割了脑袋，甚至就连做成稻草人插在罂粟田里的手法，也都如出一辙。

这一次，苏明拉和他们先前属于同一支军阀的童军，被获胜的盟军进行了区别对待。

他们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此时的苏明拉，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

他选择了离开。

离开的人得不到任何优待，苏明拉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着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当他离开的时候，同样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

他来的时候十三岁，但离开的时候，他十五岁。

两年时间，有时候什么也改变不了，有时候又足够让一个人发生脱胎换骨的剧变。

苏明拉长大了。

离开后，他第一站回到了景栋。

自从苏明拉所在的那支军阀战败之后，他的父母便没有再收到过米面粮油的物资供应。他们都以为苏明拉已经死了。

整整大半年时间，或许他们最开始有些悲伤，但过去这么久，生活的重担已经让他们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些。

苏明拉回去之后。

他的父母，正准备将他的两个弟弟，送到重新掌握这里的盟军那里。

面对前来接人的盟军士兵，苏明拉完全没有办法制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的两个亲弟弟，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像头牲畜一般被人带走。

但是两个弟弟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

苏明拉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询问姐姐温敏的下落，父亲只知道买家是来自于大曲林，剩下的一无所知。

苏明拉看得出来，父母在当时看他的眼神里，是希望他能够留在景栋，留下来帮助支撑这个家庭的重担。

但是苏明拉还是毅然离开了。

他就像是逃离一般，逃离景栋这个让他感觉窒息的家乡。

他踏上了前往大曲林寻找姐姐温敏的旅途。

苏明拉没有出过远门，他也从来没见过城市是什么样，他甚至身无分文。但他还是凭借着一股毅力，用尽各种方法，近乎是一路乞讨的方式，兜兜转转的抵达了大曲林。

在这里，苏明拉开始了新生活。

他一边出卖苦力，一边四处寻找姐姐温敏的下落。

三年时间过去，苏明拉从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少年，变成一个沉默而又值得信赖的二道商贩，他甚至变得略有积蓄。

除了没能找到姐姐温敏，现在的苏明拉其实已经过得很好。

他多方查探，只知道姐姐温敏被人碾转卖了多遍，但最终却一直下落不明。

苏明拉感觉非常沮丧。

姐姐温敏留下的那串无患子手串，经过他多年的盘磨，已经变得愈发黝黑油亮，里面的绳索也随着时间几经更换。

只有看见这串手串，苏明拉才能再度重拾起信念，这一辈子，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姐姐温敏！

苏明拉开始了一边经营生意，一边搜寻姐姐温敏下落的生活。

再后来。

苏明拉回了一趟景栋。

他收到消息，那里再度爆发了战争，盟军被另外一伙更强大的军阀击败。

当苏明拉回到景栋的时候，那片山区已经被全面戒严，他的两个弟弟没有他当初那样的运气，已经全部在战争中被乱枪打死。

随着战争结束。

景栋当地收到了来自获胜者的慷慨馈赠。

米面粮油生活物资的免费赐予，以及后续生活保障的承诺，让这里的人很快便忘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其中也包括苏明拉的父母。

毕竟三边坡就是这样，多年来的军阀武装割据，一茬茬势力在这里此起彼伏，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所有的人都早已习惯这种生活。

一切都恢复平静。

好像曾经死去的那些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苏明拉已经彻底对景栋这个地方失望，也彻底对那个生下他的原生家庭失望，即使他给了父母一笔钱，但仍旧改变不了他们冷酷冰冷的固有观念。

在卖掉姐姐温敏，在将他和他两个弟弟都送去当童军之后，苏明拉的一个妹妹也被卖掉了，听说在被卖掉后不久，妹妹就被人折磨的上吊自杀。

仅剩下最后一个弟弟，也因为一次斗殴，被同龄人捅了刀子当场死去。

这个家庭的六个孩子，如今死的只剩下苏明拉和目前还下落不明的温敏。

唯有他们的父母，依旧还那么坚韧顽强的在活着，他们黝黑的脸庞皱纹横生，不过四十岁的年纪，便已经开始老态毕露，身体也开始佝偻，但他们依旧还在咬牙活着！

苏明拉也想要好好活下去。

但命运……却始终不肯放过他！

在回到景栋之后，苏明拉成为了这伙军阀的合作商之一，他在大曲林的渠道，变成了这伙军阀的物资中转站。

他就像是出生在三边坡底层的那些芸芸众生一样，从生到死，都摆脱不了这里的现实引力。

苏明拉想逃离，但是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原地。

甚至陷得越来越深！

曾经的他，是这些军阀手下的一名童军，一名罂粟田里的种植工。

而现在的他……是走山者！是接水者！是为毒贩军阀转运物资的一副白手套！

这些转运的物资是什么？

苏明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是沉默的羔羊。当他想要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是他迎来死亡的时候。

他还没找到姐姐温敏，他还不想死。

但是……如今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