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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
陛下示意她继续说,裴婕妤缓缓道来:“允州地处偏南,位临扬江,与上京城有千里之远,君令难达。臣妾观二位大人,左大人言谈求稳而少主见,陛下言出则附,固有积岁累年之功,未必堪主允州守土之责。只怕若遇外事,左大人不敢妄动,反误军机。”
陛下饶有兴致,问她:“另一位如何?”
“顾大人年纪稍轻,颇具己见,锋芒掩于内而光华现于外,应陛下之问时,言有切身之例,法有过往可循,博览而重实践,随机应变,机敏警达。允州与赵国隔江而望,事繁多且去国甚远,一州之主,自要胸有丘壑。”
吴有禄至今也还记得最后陛下还是择了老成的左大人为允州刺史,顾大人为刺史副职允州别驾。没过多久,遭遇急情,左大人的折子飞来上京城时,已被赵军攻破了一道关隘。幸得有顾别驾临危不乱指挥之功,不久击退赵军。
经此一事,陛下长叹说,朕悔不听稚陵之言。
那件事后,陛下时常让裴婕妤在屏风后相看,每言必中。这事不为旁人所知,吴有禄想,那些大人恐还不晓得,受召进涵元殿的金水阁意味着什么。
金水阁的二楼,设了一面六曲紫檀屏风。
屏风前设了条案,棋盘,宝座,香炉。稚陵望向棋盘,是一部残局,想来应是即墨浔与对方对弈未竟,留存今日再续。
外头人来禀告说武宁侯世子钟宴到了,即墨浔抬眼,示意她避进屏风。
稚陵依言转进屏风后,屏风后是连扇绮窗,窗外可见天地素白,茫茫大雪中的宫殿楼阁。风有些大,稚陵紧了紧身上狐裘,已听到有脚步声至。
“臣钟宴,参见陛下。”
稚陵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倒令人疑心,年纪并不算老。
即墨浔的声音也响起:“钟爱卿免礼,坐。”
第8章
稚陵侧过脸,这扇六曲紫檀屏风,每一扇上嵌着白玉,雕琢出整幅的山水长卷,大夏朝千里如画江山,天地六合。
最右边画的是扬江滔滔之水,她便站在这一扇后边。
他们隔着屏风对弈,外边霏霏细雪,室内燃香寂静,间是棋盘落子清脆声。
即墨浔闲谈似的开口,问钟宴:“昨日闻钟卿在宜陵长大。宜陵在扬江北岸,离上京城山遥路远,钟卿到上京城可习惯?”
钟宴恭敬答道:“不瞒陛下,微臣的确有些……水土不服。宜陵少雪,臣进京才见到如此浩浩大雪,近日天气寒冷,臣尚在寻觅合适的御寒之法。”
即墨浔若有所思,半晌,落下一枚棋子,嗓音含着寡淡的笑:“朕倒好奇,武宁侯为何将世子养在宜陵?区区小城,比不得洛阳、金陵旧都大城,也不算繁华。”
钟宴笑了笑,道:“臣出生时,家父正领兵往西南平叛。臣生来体弱,母亲听了一个道人的话,须在小地方贱养才能平安长大。”
他语声低缓,似一壶醇厚老酒,听来不急不躁,想必,是知礼沉稳之人。
稚陵侧耳细听着他们的动静,寻思着,若当真有武宁侯世子这般身份尊贵的人在宜陵长大,她就算不认得,也该听过;现下这钟宴说他是“贱养”长大的,恐怕在宜陵不显山不露水,说不准……她还真的见过。
不过,宜陵虽也有些豪族乡绅,亦不曾有他这样气度翩翩的人物。
即墨浔顿了顿,随意问了他几句宜陵的风土人情,钟宴一一回答,稚陵听着,一处不错,就连宜陵人贯爱饮的梅子酒做法,都能说出七八成。
夏日多雨,梅雨季节,适逢梅子成熟,各家各户,多会自酿梅子酒,次年启出来喝。
稚陵一时恍了神,蹙起眉来,捏着手绢的手指微微一松。
绮窗外忽然起了大风,灌进窗里,吹得窗子咣当作响,还将稚陵手里素白绢帕吹走,直接吹得从地上滚过屏风去了。
即墨浔正在问钟宴:“朕在永平七年冬天,也曾去过宜陵。彼时,宜陵城遭遇战火,不见原本风貌。那时候,钟爱卿也在宜陵么?”
钟宴一刹停顿,听到屏风里有窸窣声,下意识侧头,却忽见一方素白绢帕被风吹滚了过来。
绢帕挣扎了两下,最终落在钟宴的绯红衣角旁边。
钟宴微微惊讶,望着屏风,捡起绢帕,又望了望棋局前端坐着的即墨浔,呈给他看:“……陛下,这?这是……?”
即墨浔黑眸里波澜不惊,淡淡从他手里拿了绢帕,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缓缓道:“……咦?这里怎么飘来一张手绢?哦,上回裴婕妤说丢了帕子,原来丢在这儿了。”他重又抬眼,淡淡一笑,“爱卿不必大惊小怪。”
说着,将绢帕折了两折,若无其事收进袖中。
钟宴仍然微微诧异着,倒是听闻过陛下身边那位裴婕妤,说她姿容绝丽,秀外慧中。况且,她能到金水阁这个会见外臣之地,想来在陛下心中,与别人也有几分不同……。
稚陵在屏风里心跳如擂鼓,背对屏风,手轻轻地搭在绮窗的窗台上,心里懊悔,刚刚出神,险些被发现。
好在只是个小小插曲,并未令钟宴刨根问底要问个明白。
钟宴道:“永平七年春天,家中派了人来接臣回了徽州。后来才闻说宜陵遭遇战火,回到宜陵时,已是断壁残垣,不复当初了。”
他轻轻叹息,稚陵闻声,却蓦然想到,分明不认得他,为何他的经历,言谈,又有些似曾相识。
脑海里浮现出了个清秀孱弱的少年模样。
她冷汗直流,钟宴……钟宴……不会是他吧?
尚不及回忆往事,倒先听得清脆一声响,是棋子丢进棋盒的声音。
即墨浔淡淡一笑。
钟宴道:“陛下谋篇布局,攻伐掠地皆在臣之上,臣输得心服口服。”
即墨浔道:“爱卿过谦了。”
等钟宴走后,彻底没有声音,稚陵还在屏风后,即墨浔叫她道:“出来吧。”
稚陵这才缓缓踏出屏风,抿了抿唇,甫一见到眼前人,冷汗又浸湿后背。
第一浮现的便是他那时在宜陵城外中军帐里同她说的第四条规矩:“你心中要真的爱我,而非虚情假意。你跟了我后,我不管你此前是否有旁的意中人,此后,便只能想着我。……”
即墨浔的话音在耳边回荡,令她指尖蜷缩了一下。
即墨浔眉目间笑意渐淡,从袖中将她的绢帕抽出来递给她,半晌不闻她动作,才挑起眉,唤她:“稚陵?”
他略有不满,掠过她一眼。
稚陵才如梦初醒地踟蹰一步,强自稳了稳心神,从即墨浔的手中接过绢帕。
他嗓音微冷:“你今日怎么如此不小心。”
稚陵垂着眉眼,低声道:“臣妾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