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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的计划,皇子降生?,便立即点?兵出征,挥师南下。
然而新逢国丧,不得不搁置下来。
陛下神情寂静,看不出有太深悲伤的痕迹,只是微垂着眼睛,淡淡吩咐,另作筹谋。
众人?只知道,裴皇后诞下了太子以后,与陛下行大婚礼,因病而亡,溘然长逝在大婚之?夜。
她?死在了元光三年的初雪时节,在陛下的身边,已有足足五个年头。
大家心?中疑惑:若陛下心?中有裴皇后,为什么神情寂静,不曾像旁人?一样悲伤痛哭;若陛下心?中没有裴皇后,为什么要匆忙大婚行礼,让她?生?前最后一日,成为他的皇后?
好事?者说,是因为陛下他喜欢这个孩子,为让孩子名正?言顺,才立为皇后,如此,皇子既占一个嫡字,也占一个长子,日后继承大统,乃是顺理?成章。
也有好事?者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有让陛下大费周章的本?事?,若不是陛下爱重他的母亲,怎会为他思虑周到?,为计深远呢?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但,裴皇后确确实实已经过世。
——
即墨浔从来没相信过,稚陵已经死去。
他想,她?只是困得睡着了。过一夜,她?就会醒来。
涵元殿里万籁俱寂,他沉溺在自己所织的假象里无法自拔。她?依然完好地躺在他的枕边,许是冬日天寒,她?身上?才这样冰冷,不要紧,他轻声地喃喃,不要紧。他揽她?进自己的怀中,让自己的体温焐热她?。
外边是朔风狂雪,时有草木摧折坠雪声。
他愈发拢紧了她?,下巴抵紧她?的肩膀,腰身紧固。他知道她?很怕大雪夜,便在她?冰冷的耳垂边呢喃低语:“稚陵,不要怕,我在这。”
她?没有回应。
她?只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像沉睡不醒。
他的陵寝尚未修好,所以他更有了理?由不许下葬,停灵宫中,好让她?继续陪在他的身边。
当然没有人?敢因此犯言直谏。
他要她?一直一直陪着他。
孩子睡在小摇篮床上?,早已呼呼大睡。
吴有禄伺候在门边,听见里头渐渐没有了说话声,心?里叹息,不知谁能劝劝陛下。
直到?皇后过世的第四日,武宁侯世子钟宴从灵水关赶到?上?京城,于禁宫门前长跪,恳求进宫吊唁。
吴有禄知道钟宴钟世子和陛下、敬元皇后之?间的爱恨纠葛,而且知道很多。他知道那日陛下一怒之?下从承明殿拂袖而去,便前往灵水关大营,理?由荒谬,名为视察,实为诘难,欲跟世子打一架。吴有禄晓得民间或有丈夫去找小白脸打架的,实未想到?陛下也会。
不过尚未实行,信使便到?了大营,诘难之?举不了了之?。
因此,吴有禄以为,陛下不会再让钟世子进宫吊唁。
出乎意料,陛下点?了头。
灵堂之?上?,香烛缭绕,钟宴跪在了灵位前,堂堂男儿,忽然间泪痕满面,双眼通红。
祭拜完,陛下神色淡淡,却命他立即离开?,不许停留。
即墨浔想,他到?底做不到?更宽容。只要一想到?,那一日,他问她?钟宴是不是她?的意中人?,她?点?了头,他便忍不住想拔剑杀了他。
她?明明答应过他,跟了他以后,会真心?实意爱他,无论从前有什么意中人?,往后只能爱他。她?分明答应他答应得好好的。
怎知钟宴前脚踏出灵堂,后脚,他却敏觉臧夏鬼鬼祟祟跟了过去。
他轻轻跟上?,立在他们说话的不远处。
他听到?臧夏哭着告诉钟宴:“世子,娘娘生?前,还有两个心?愿。”
钟宴神色一凛:“什么?”
臧夏哭得断断续续:“娘娘弥留之?际说,‘转告世子,唯一心?愿,望世子挥师渡江,战无不胜,收复河山,一雪国仇家恨。’”
钟宴一个恍然,哽咽道:“我记得了。”他沉沉呼吸了一番,逼回泪意,才续道,“既是‘唯一心?愿’,为何说有‘两个心?愿’?”
臧夏垂眸擦拭眼泪,泣不成声:“娘娘那日,捧着一盏花灯坐了一整日,……娘娘说她?想回家了,若她?死了,把她?火化,骨灰撒进扬江,和娘亲……团聚……”
只见钟宴微微踉跄了一下,抬眼之?际,却终于发现立在他们不远处,沐着狂风骤雪的素衣青年。
他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别无所求,原来只是——不再求他而已。
即墨浔微仰起头,看向了苍茫的天空,无数纷纷扬扬的雪花迎面落下,冰凉的,他微微闭眼。好一阵,视线才落回地面,淡淡转身,素服几乎和雪白天地融为一体。
他回到?寝殿里。
孩子找不着爹爹,撕心?裂肺地哭着,他连忙抱在怀中哄他,哄了好久,他才渐渐不哭闹了。
即墨浔缓缓坐在床沿,稚陵阖起的眉眼仍然静谧,他抬起手?,细细拂过她?的脸颊,乌墨般的漆黑眼睫像蝴蝶翅翼般合拢。
他轻声说:“稚陵。很快就能回家了。”他恍然了一瞬,那句“凡你所求,我无一不应”,却没有脸再说出口?。
既无法通过封后笼络西阳侯,让他安心?守西南边防,即墨浔下旨,命钟宴率兵守西南。
朝野哗然,难道陛下又看到?了哪位不世出的英才,连钟家父子也屈居第二??
满朝文武纷纷猜测,岂知尚在孝期的帝王,庙堂高坐,眉目淡漠,淡淡说,他要亲自率兵出征。
凛冬时节,大雪纷纷。
出征前夜,他照常翻看起她?从前爱看的书。这本?游记,依稀记得,他拿去让工部临摹出整片地形图,……今时翻看起来,字里行间,似见她?读书时的模样。
直到?他忽然看见有一页,绘着江南岸稚川郡的地形,稚川郡最高山名为“桐山”。有她?亲手?写下的标注:“桐山之?上?有桐山观,闻有神仙居住,能医百病,通阴阳,知未来,断吉凶。”
他眼中忽然闪了闪,定在这一页,看了许久许久。
第48章
元光三年的严冬,帝驾亲征,三军缟素,势如破竹般剑指江南,仅用四十三日,杀到了金陵城下。
赵国小皇帝自缢宫中,赵国的相国魏礼率领文武百官投降,跪献国玺。
江南无?雪,只管凄凄下着冷雨,风雨交加,赵国的臣众们跪在雨中,六军沉寂,魏礼双手奉着国玺,仰头看着面前这位遍身煞气的大夏朝君王,他居高临下,骑一匹黑马,怀中却抱着一个女子。
魏礼听说过她。
是这位帝王新立的皇后,——但?已?经死了。他将她的尸身带在身边,不知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