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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令夫人的魂魄,勿令她喝下孟婆汤,否则,便晚了。一旦拦下,将载生符贴在她的额头,带回阳间。”
只见即墨浔那双漆黑的长眼睛里闪动着?万般盈盈的希望光彩,忙不?迭答应他:“好好——”
观主默了一阵后,却道:“载生符需用施主的二十?年?寿命炼制,费时三日。令夫人魂魄今日已过望乡台,再过三日,也就是第七七四十?九日,便要过奈何桥了。”
即墨浔神色骤然僵住:“什么!?那我,只有半日时间……”
观主轻轻点头,并不?放心地再问了问他道:“施主,若是追不?上,这二十?年?寿命,也将一并消亡,无法收回来了。”
即墨浔心头一震,但仍旧点点头,只应道:“我意已决。”
载生符炼好之时,钟声响起,离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只余下半日时间。
——
稚陵是足月生产,只是应了常大夫的话,她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生子。那时候她极其想要孩子,所以?常大夫的劝阻,她未曾听从。
至于难产而死,亦是她的咎由自取。
临死之际,稚陵眼前走马灯一样,掠过了她这短暂十?九年?的人生。
听说人死以?前,最先?浮现?的,总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若让她自己挑选回忆,那么真正称得上快乐的日子,十?六岁以?后便不?曾有过了。
所以?她依稀看到了在宜陵,和?爹娘哥哥生活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也看到了当初在梅子树下摘梅子酿酒,初次遇见她年?少时意中人的时候。
可她眼前,最后却浮现?出那年?在召溪城过的、堪称是最惨淡的一个除夕,没有丰盛团圆饭,没有父母兄长,在全然陌生的城中,和?即墨浔共乘一骑,一骑绝尘,追上了已经远去错过的舞龙队伍。
他们舞得不?算好看,甚至已经显得疲惫,可灯烛晃眼奏乐喜庆,她在失去至亲的第一个除夕夜,还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令她不?至于孤单面对?这满天的冷雪。
留给她回忆的时间太短暂。
她到底还是最眷恋她的家乡,也仍旧惦念她埋在心中不?曾改变的为父母兄长报仇的念想。弥留之际,虽不?知话能否真正带到,但她还是将她最后的心愿,托付臧夏转达给已是征南主帅的钟宴。
她想,他是唯一能实?现?她心愿的人了。
托付以?后,似乎再无挂牵。尽管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她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上一瞬还因为血崩而剧痛,下一瞬便从剧痛到毫无痛觉。
稚陵暗自喟叹,原来世人看重的生死,实?际上,也只是那么一瞬。
便是一瞬,她失去了所有的痛楚,也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和?喜怒,只剩下久久的平静。
毕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蜉蝣瞬息。死去于她而言,总归算是一个解脱。
她的魂魄也只在人间逗留了片刻。依照民间的旧俗传说,人死以?后,头七之前,尚可在人间徘徊。
但她回过头来,正见到满身风雪推门而入的即墨浔。她望见他时,心中一刹那浮现?出与他的往事,无论是欢喜的,还是酸楚的,最终都渐渐淡去。她想,何必再执着?看看她死后之事。
她已然能料到结果。
即墨浔既然知道她和?钟宴旧相识,往后又会怎么对?她呢?孩子是不?是也要因此受到牵连呢?承明殿的其他人会不?会被连累呢?
会……像她做的那个苦楚的梦一样么?
以?往她总希冀能牢牢把握住他的心,哪怕很缓慢很缓慢——只要有进益,她便不?舍得停下。
如今她幡然悔悟,他只是爱她的温柔贤惠,不?爱她的敏感多思?;爱她的才学谨慎,不?爱她的多管闲事;爱她的容貌,不?爱她的家世;爱她的本分规矩,不?爱她的痴心妄想。
其实?于他而言,她亦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些点缀。他喜爱她,就像她喜爱春天的白梨花一样:喜爱,所以?想占有,所以?想得到。她生前不?足以?影响他,她死后还有什么办法影响他么?
她思?绪纷杂,恍惚想到自己已经死去,即便再思?虑万端,亦无法更改动摇半点现?实?。
意识到此,稚陵转过身去,不?再贪恋人间,也不?再理会尘世间种种烦恼。
她几乎是立即踏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极其孤独,因为是冬日,格外的寒冷。但她已是魂魄,魂魄不?会怕冷。
这条路没有尽头一样延伸着?,四下风景极好,是人间不?曾有的风景。她走了足足四十?余天,忽然经过了一处雪白高台,砌了三十?三重悬浮的光阶。
阶前立着?石柱,篆书金字“望乡台”。无数个魂魄都登上了这望乡台。
鬼差说,在这里能最后看一眼尘世,再走就是奈何桥了。喝过孟婆汤,今生今世,什么都会忘记。
她鬼使神差地踏上光阶,一步一步,阴风浩荡,刮得她身上绿衣簌簌飘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死后魂魄会变成自己十?五六岁的姑娘家模样。双鬟髻,拿青丝绦挽着?,其余长发?垂在身后和?肩前;一身天水碧的纱裙,束着?一掌宽同色亮缎,腰上挂着?小巧香囊,银铃铛随她脚步叮铃铃作?响。
自别?家乡,一生再未回过宜陵。她登上了望乡台,从缥缈雾气中遥遥眺望,远远只见宜陵城鳞次栉比的屋舍,却不?见自己的家。
画面逐渐淡去,她正要迈步下台,忽瞥见雾气之中,还呈现?出一幅上京城的景象。
稚陵愣了愣,那画面又飞快闪逝去,再看时,只有茫茫雾气。她旋即迈下了望乡台,轻轻叹息。
到了奈何桥时,便是她死后第四十?九日。忘川河宽广无垠,别?无过河之法,奈何桥横跨两岸,长得看不?到尽头。尽处是光芒万丈,虚浮雾气里,尽处的光显得这座桥仿佛能通往极乐;然而人生苦楚,轮回不?过是下一场苦楚的起点。
稚陵慢慢上了桥,只见桥中立着?一位身着?黑衣的慈祥和?蔼的婆婆,端着?一碗汤,笑?眯眯地招呼她:“小姑娘,来——”
她是孟婆,手里这白瓷碗所盛就是坊间传闻里,忘记前尘的孟婆汤了。
稚陵正要接过,忽然听到谁在喊她的名字:“稚陵!!!”
“稚陵!不?要喝!”
“不?要喝——”
那声音撕心裂肺,贯彻忘川河两岸,无数游魂闻声皆回过头去看。
她也下意识回头,却怔了一怔。
被十?数名鬼差强行按在忘川河这岸的男人,玄衣金甲,衣袍破敝,血迹干涸,绰约的河雾里,他的容貌看不?仔细。
稚陵全未想到,他怎么会追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