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奇怪的看着男孩,他似乎并不是太平教主。
太平教主是妖啊,这个男孩明显不是。
男孩似乎看不见叶铭,穿过他朝着远方走去。
叶铭跟随男孩朝着远方走去。
这个时候,叶铭突然感觉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第二道视线。
他缓缓的扫视四周,但是却没有找到另一个人。
叶铭也无所谓,关键时刻,靐兽会为他指明方向。
男孩只穿着破旧的草鞋,走了许久,脚都酸痛了,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翻了一座又一座山,男孩来到了一个砖石打造的宅子。
男孩擦了擦脸上的汗,将自己褶皱的麻衣捋平,然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没有多久,屋内走出来一个穿着打扮十分得体的老者。
老者看到男孩,眉头皱起。
“不是说了吗,不要再来了。”
男孩跪在地上,将身上全部的三枚铜板放在地上,不断的叩首。
“请先生给我一个机会!收我为徒。”
“你资质平庸,旁的弟子只读一天就能读懂的经典,你十天也读不会。
而且读书是很费钱的事情,笔墨纸砚都要银钱,就连村东的刘地主也只能让大儿子学习。
你快些回去吧。”
男孩脸色一暗,但是却没有气馁,继续叩首。
嘴中只是不断的重复收我为徒这一句话。
“你为何如此执着?”老者皱眉问道。
男孩抬起头,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丝毫不在意疼痛,只是睁大双眼说道。
“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一辈子像我父亲一样,种地。”
老者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我不收徒弟。”
男孩脸色绝望,但是仍然坚持磕头。
“但是我缺一个小厮,你要愿意,就留下来吧。”
男孩大喜过望,连忙叩首。
“谢谢老爷!”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道。
“我叫张麦,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想改名。”男孩真诚的说道。
“我这书院就叫太平书院,取得是为天下开太平的读书愿景。
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张太平?谢谢老爷。”
叶铭站在远方,微微皱眉。
“什么意思呢?”
时间流速突然加快,男孩在书院住下。
作为小厮,他每天有大量的工作,但是无论多忙,多累,他都躲在课堂的门外一字一字的听着。
男孩实在太过普通了,那些文章,里面的孩子聪慧者只用半天就能背诵,愚笨些的一天也该学会。
可是男孩两三天都背不下来,但是男孩不放弃,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日以继夜。
他买不起笔墨纸砚,就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
一遇到不懂得问题,他就去请教老者,和那些学子,虽然经常会遭到讽刺和斥责,但是他丝毫不在意,反而主动为他们打扫座位,整理书籍。
慢慢的有些人也不太好意思,开始讲授一些经义,男孩每次都恭敬地站立,得到教导后又行礼表达感谢。
不论夏暑冬寒,每时每刻都在刻苦学习。
时阳用触手抚摸着叶铭,表达出某种意思,叶铭解释道。
“他不是在自杀!
他是在拼命而已!
因为他只有一条命了!”
时阳不理解的漂浮着。
时阳说的没错,男孩这么学习,又没有足够的营养摄取,没有多久就亏空了身体。
叶铭估算,他活不过三年了。
果然三年之后,一个大雪天,男孩躺在了床上,面如死灰。
他没有钱买棉服,只能尽量将身体蜷缩。
即使如此,他还在床板上默写讲义。
叶铭看着男孩的文章,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篇文章写的很好,不算所有弟子之间最顶端的。
但是已经处于中上游。
这对他的天资是难能可贵的。
“勤能补拙啊!”
没有多久,男孩慢慢的闭上双眼。
“可惜了!”叶铭缓缓起身。
呼!呼!
叶铭微微一愣,他转过身去,男孩竟然打起了呼噜。
这真的出乎叶铭的预料了。
“油尽灯枯也能无油自燃!”
这超出了叶铭的理解,这个男孩本该彻底死亡的。
“莫非他已经不是张太平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叶铭继续做一个旁观者,看着男孩的变化。
经过这一次的死而复生,男孩的天资似乎变得好了些。
但是有限,但是男孩很开心,他毅然决然将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变作三个小时。
这样又过了三年。
之前的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男人。
叶铭看着他从一个目不识丁的男孩,变作了文章第一名。
亲眼看着老者从之前的看不起到最后的倾囊相授。
亲眼看着四周的弟子从嫌弃变成了尊崇。
没有多久,第一次乡试开考了。
张太平不出意料的考上了。
他穿着一身已经浆洗的发白的衣服,靠着自己老师和同窗的资助毅然决然的决定上京赶考。
结果很残酷,他落榜了。
同窗前来安慰他。
“并不是你不够努力。
而是学习环境,藏书乃至教习水平都不一样。
你回到家乡可以当一个学者,教书育人,也算改变了你家的处境。
之后培养子嗣,没准就能高中了。”
谁料张太平摇了摇头,在同窗不解的目光之中,毅然决然的来到了京城最大的京阜师院学童班考试。
很幸运他考中了,但是同窗们又来规劝。
“这都是给刚启蒙的孩子们上的学,你为什么如此贬低自己呢,和我们。”
张太平摇了摇头,笑着拒绝道。
“我只是在学习知识。”
然后他顶着旁人的白眼加入了一群平均年龄只有十岁的学堂。
他没有因为这些知识已经掌握,就轻言怠慢,反而所有的功课都要多做很多遍。
等到又过了三年,张太平二十岁了。
他再次成为京阜师院第一名的弟子,并且如愿以偿的通过了会试。
诸多同窗前来恭喜他,却发现他还在屋内默写着经义。
听闻自己高中,他十分开心道。
“今日可以多睡一个时辰。”
众人无不敬佩。
之后是殿试,张太平二甲第一。
他得授官职那一天,终于是忍不住眼泪涟涟。
泪水一边打湿着纸张,他一边写着文章。
也是这个时候,他被当朝太师关持节相中,招了孙女婿。
同年去武隆县当了知县,成为一方大县的最高权利的拥有者。
少年进士,娇妻美妾,百里至尊,应该是无数人一辈子的梦想他都已经实现了。
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放松,来到武隆县之后。
他亲自和农民交流,学习农耕知识。
重新厘定农田,打击富豪兼并。
可这却让他的岳父不满。
原来武隆县正是老太师的家乡,整个武隆县最大的地主就是关家。
来信斥责张太平目无尊长,忤逆不孝。
妻子也和他生气,回了娘家。
张太平脸色憔悴了不少,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政策。
没过一年,武隆县大治,但是在考核之后,他却只得了一个下等。
因此被迁到启功县当知县。
启功县是小县,且位处西北,干旱少雨,虽然土地较多,但是实际产出很少,每年还要靠朝廷接济。
张太平来到这里之后,还是先深入老百姓之间,了解目前的困境。
然后亲自去州府拜访里面掌管水利的官员学习经验。
最后他因地制宜,开始兴修水利。
虽然还是没有根本性的解决水利短缺的问题,但是勉强不用朝廷救济了。
这也引发了新的问题,开凿出来的水井并不足够每个村都有,各村为了争夺水源开始进行械斗。
张太平站到两方战斗的中间,这才止住了逐渐变糟的场面。
之后,他将各村村长叫到一起,谈了三天三夜。
之后他亲手写下《启功乡约》规定了各村的方方面面的问题。
至此张太平收获了启功县的民心。
也正是如此,他开始考虑如何带领启功县人民更好的活下去。
他发现启功县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商路的必经之路,但是由于四周遍布山贼,很多商队宁愿绕道而行。
他于是操练丁勇,打击四周的山匪路霸,用时一年,终于彻底平定周边匪患。
原本的商队重新回到了这里。
他主动减少税收,新建酒楼,旅店,赌场,勾栏诸多娱乐场所。
启功县因此大治,三年之后被评为中县。
他也因此升了官,夫人又重新回来,本来他的人生应该继续走向正轨。
结果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回乡丁忧。
他看着那个扬言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叶铭混在安慰的人群里,有些莫名其妙。
“太平教主在哪里啊?”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张太平安葬了父亲,就过上了守孝的日子。
这一待就是两年,这两年时间,他依旧日夜不辍的学习,他的文章造诣突飞猛进,甚至已经达到了当代大家的地步。
无数学子慕名而来,他就扎着竹棚为众人讲学。
眼看着守孝期即将过去,还未等有新的官职授予,他迫不及待的弹劾其官场权贵。
宰相张邦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卖官卖爵,兼并土地,林林总总十八条大罪。
弹劾的折子是上午递上去的。
人是被下午抓的。
此时老太师已经逝去,知道得罪了当朝宰相,岳父一家直接将女儿接了回来。
这直接相当于断绝关系。
张太平不在乎,他在牢房里为他的妻子写下一封和离书拜托狱卒交给他的妻族。
“张大人,你这是何苦呢?”狱卒劝诫道。
“只是想说几句实话。”张太平摇了摇头。
在狱中,张太平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各种酷刑轮流在他身上施展。
打到后来,狱卒都忍不住掩面哭泣。
“说,是何人指使你的。”刑部的官员吼道。
“天理,人心。”
在牢狱之中的叶铭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波动。
这一刻,他隐隐有些明白了。
“太平,不要这么犟,你服个软,愚兄去帮你求求宰相大人。”官员忍不住低声劝道。
两人是同窗,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时过境迁,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曾愚兄,不必多说,有些事,总该有些人要开口。”张太平还想说更多,但是头一偏昏了过去。
“怎么了?”曾愚喝问牢头。
牢头急忙上前摸了摸张太平的脖颈,“昏死过去了,状态不太好,要不要找一个大夫。”
曾愚看着光明正大的牌匾,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官服。
咬了咬牙。
“不找!”
牢头明白了,犹豫的退下了。
张太平一个人躺在了牢房里,他时冷时热,已处在弥留之际,嘴里念叨着圣贤的文章。
远处的老鼠似乎感觉到眼前的人即将咽气,守在两侧慢慢的等待晚餐。
叶铭站在旁边轻声地听着张太平念的文章,感叹出声。
“这一回,我倒是觉得你不会死了。”
半夜,一个狱卒趁人不注意,偷偷的递给了张太平一碗清水。
“张大人,保重!”
说完转身就离去。
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本来已经油尽灯枯的张太平竟然再次枯木逢春。
他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不断的被击打,然后又不断的站起。
第二天,看着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采奕奕的张太平,曾愚脸色十分精彩。
张太平一关就关了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张太平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无数反抗者的精神领袖。
张邦炎的手段也变得柔和许多,更多的是威逼利诱,希望张太平屈服。
一旦他屈服,整个天下的风气就会改变。
但是张太平会屈服吗?
没人知道。
但是叶铭知道,他不会!
会了,太平教主就不会叫张太平了。
张太平趁着这个时间将自己本就不宽敞的囚室一分为二。
另一半仅留下睡觉的床板,另一面则打造了一个简易的课堂。
这段时间他的待遇提升了不少,囚室也宽敞不少,没有那些蛇虫鼠蚁,身边也多了笔墨纸砚。
“我们这种人也能学文章,做大官吗?”有狱卒低声问道。
“任何人都能学知识,但是学知识的目的不是为了做大官。”张太平整理自己的书籍,然后说道。
“那是为什么呢?张大人。”
“为生命谋幸福,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