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莲!”
“红燕!”
陆家一楼会客厅,上演了一幕热泪纵横,几近感天动地的老姐妹重逢画面。
“得有十几年了,我们十几年没见面了!”胡凤莲握紧王红燕的手,双眼湿润,“自打卫营长牺牲后,我们隔着天南地北,就没能再见过几面。”
王红燕脸上布满激动,眼中含泪,找不到一丝之前对良馨他们的凶神恶煞,“凤莲,我真是日日夜夜都想你,想当初我们俩在火车站相遇,一起去军区找男人,又一起在守备区当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可惜啊.......”
“快坐,快坐下,坐下再说。”
胡凤莲知道老姐妹因为什么可惜,拉着人往客厅沙发走,边转移话题看向一旁站着的卫远阳,“这是远阳吧,真是长成大人样了,前些年我听说你李主任下放了,找过你们,军校那边说远阳下乡了,你跟着小儿子走了,还想再找,我们家老陆也出了事,兜兜转转又是几年过去,没想到你们主动上门了。”
“胡阿姨好。”
卫远阳将网兜放在茶几上,“这是送给陆叔叔的礼物。”
胡凤莲一看清网兜里的红塔山和茅台,欢喜的脸色一顿,“这........红燕,你跟孩子来,怎么带这些东西过来?”
“陆团长现在是军区副司令了,你们现在见惯了好东西.......”
“红燕,这话不对。”胡凤莲顿时变了脸,义正严词道:“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老陆是什么人,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他哪里抽过这样好的烟,喝过这样好的酒,这些东西不能收,收了他该骂我的。”
“我们两家什么关系,我送的,他骂不了你!”王红燕嗔怪道:“这点东西,跟老陆的工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我又不是求他办事,就是这么多年不见了,想买点好的给你们尝尝。”
“尝尝?”胡凤莲摆摆手,“我可从来不碰这些烟酒。”
王红燕脸色一僵,“你看,我忘了说了,前阵子一到江京,我就去城南买梅花糕,这才知道头几年店被砸了,远阳特地又去找学校老师换了一张麦乳精票,买都买好了,今天早上急着来见你,一出门忘带了,走到军区大院门口,才想起来,实在抱歉。”
“我喝不惯那东西。”胡凤莲把网兜里的烟酒往前推了推,“远阳大了,这些以后都用得上。”
“远阳不抽烟不喝酒,今天特地带来给老陆的,你就别客气了。”
“远阳不喝,留着给老李用。”胡凤莲脸上之前真切的欢喜笑意,慢慢多了一些客气,“这两年下放的干部都陆陆续续调回原岗了,有的甚至还高升了,各地军校也陆陆续续重新开始招生,我看要不了多久,老李就能回来了。”
“凤莲,你不会以为我今天拎着这些东西来,是想让你们家老陆想想办法把我们家老李调回来吧?那你可误会了,我没那意思!”
“没有,我没这么想。”胡凤莲笑着道:“军校不归老陆管,他想帮忙也没门路。”
王红燕脸上的笑也不着痕迹淡了一些,语气还是热情,“想当初,我们俩男人都是营长,关系平等,没谁求谁的时候,互相给点东西,都感激的不得了,现在可倒好,我给你点好东西,你当我居心叵测,怎么都不肯收,是不是逼我说难听话?”
“你看你,脾气还跟当年一样,说急就急。”胡凤莲话里亲近着,东西还是一点都没往里收,“大家都是工农兵劳动人民,无产阶级同志,不存在什么平等不平等,红燕,今天你要是来看我这个老姐妹,东西就收回去,要是有事,东西也收回去,直说就行,能办我看着办,不能办你也别怪我。”
话都说成这样了,王红燕没再坚持把东西往里推,笑着道:“行啊凤莲,连我都捅不破你这层铜墙铁壁,看来这些年送礼的人都快把你们家门槛踏破了,才锻炼出来你这本事。”
听着酸言酸语,胡凤莲眼里的真情,淡去很多,仅剩一点当年情义。
“老王,我们都这把年纪了,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你又是个直脾气,就别拐弯抹角了。”
王红燕一听“称呼”变了,心里明白到底是不一样了,没再顾着宣泄心里压抑多年的怨愤,笑着道:
“凤莲,当年我们俩的男人上战场那年,我正怀着孕,慌得六神无主,你怎么哄我都没用,最后一拍大腿说,要是老卫真出事了,就让两家孩子结亲,你来照顾两家孩子,这话你还记得不?”
提起当年的事,胡凤莲态度又软了些,脸上出现笑容,看着卫远阳,“记得,怎么不记得,可惜你生了远阳,不是女儿,否则我现在就不用愁着给冲锋找媳妇了。”
卫远阳微愣。
王红燕忙道:“我当年生的是儿子,可你后来不是又生了个女儿吗?我们两家还是有亲家缘!”
这下轮到胡凤莲一愣。
王红燕叹了一声:“当年,老卫真的在战场上出事了,炮弹是朝着你们家老陆飞过来的,他为了救你们家老陆,牺牲了。”
“........”
胡凤莲琢磨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意思,“老王,这话不对,卫营长确实是为救老陆,赶在炮弹飞过来之前,将老陆扑倒在弹坑里,但那一次,他们俩都没事,一起躲过了炮弹,卫营长是后来二营主阵地被包围了,打阵地战的时候被一颗炮弹炸伤,这才牺牲的。”
王红燕眉毛一竖,“凤莲,你这话是不想承认我们老卫救过你们家老陆?”
“承认,没不承认救过。”胡凤莲解释,“但是.......”
“你承认就行,”王红燕说话语速比胡凤莲快,“那你是不承认你许诺过我们两家的亲事?”
“..........也承认。”
“既然这样,孩子们年龄也都大了,远阳这么多年,一个对象都没谈过,一直为月季守身如玉。”王红燕将礼品重新推过去,“今天我们来,就是来谈两家的亲事。”
当年胡凤莲经常被王红燕这一招绕得头晕转向,经常反应过来时便宜已经让对方给占了。
“王红燕,年轻时候我们都是军属,孩子爸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我们在后方互相照顾,让一让个人利益,这没什么,现在涉及孩子,你不能再企图用老一套混淆是非,达成目的。”
王红燕诧异看了一眼胡凤莲。
刚想张口,胡凤莲没给她机会:“战士上战场同敌人打仗,战友之间互相掩护是常态,老陆也不是没有及时救过老卫的命,老卫牺牲了,我们都很难过,组织也尽力安抚你,当初师部想让你留在军区服务社当售货员,我们大家一起照顾远阳,是你.......”
胡凤莲顿了顿。
“是卫营长的警卫员,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卫营长,把照顾你们母子当成一辈子的大事,后来你们结婚了,老陆当年也尽力托关系,把小李安排到了军校当老师,保障了你们母子生活,他这一辈子,就动过那一次手上的权利,时隔多年,正因为那一次,受到影响被下放到农场,差点回不来。”
卫远阳猛一转头,惊讶看着母亲。
王红燕躲闪儿子目光,“老胡,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纠正清楚你的话。”胡凤莲寸步不让,“至于婚事,当初我为了安抚你的情绪,确实说过两家孩子结亲,原话是,你肚子里的要是个女儿,我俩儿子随你挑,挑中哪个,哪个就给你当女婿,可你当年生的也是个儿子,哪能我后来生了女儿,亲事还能照样算数,儿女婚事岂能像你这样胡搅蛮缠。”
“妈......”
“那是我记错了。”
王红燕躲避儿子目光,截断他的话,低头低得很快:
“凤莲,老陆是因为老李工作的事,被下放了,这事我不清楚,但是你当年说两家做亲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这么多年,我只认月季这一个儿媳妇,远阳为了月季也是什么旁的念头都没有过,你心里要是还念着我们当年的情分,念着老卫这根独苗清清白白的等着月季,就重新再考虑考虑两家的亲事。”
胡凤莲看向低着头,难堪得脸红到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卫远阳。
客厅安静了许久。
王红燕眼巴巴地等着。
胡凤莲终是不忍心:“老陆今早下部队了,这不是推脱的话,他才出门不久,你们过来的时候兴许还碰过头,我最近正忙着冲锋的婚事,这孩子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挑中一个姑娘,月季的婚事,我暂时还没想过,等老陆回来再商量,远阳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可不许再胡搅蛮缠。”
王红燕听了这话觉得希望,顿时喜上眉梢,亲亲热热握住胡凤莲的手,“行,我们两家的事,全都你说了算,凤莲,你这些年长进可不小,我这嘴都绕不过你了!”
胡凤莲瞪了老姐妹一眼,指着东西,“今天留下来吃饭,东西别忘记带走。”
“行,都听你的,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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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京军区政治部的外调函,是在良馨相亲完三天后发到公社革委会。
公社主任激动地鞋都差点跑掉了,将消息送到槐花村的时候,可以说是解救良馨的及时雨。
去省会相亲,其实是躲避了当天的批.斗大会。
这事良馨回来后才知道,二嫂添油加醋说了一堆相亲情况,让大队干部们打消了念头。
时间过去三天,眼看毫无动静,本就半信半疑的良铁柱,彻底不相信了,一大早晨就把鸡笼里的六只母鸡抓出来,前往大队部。
高音喇叭将全村社员集合到一起,召开群众大会。
民兵排的人把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怎么叫都不肯起的良馨,抬到了大队部。
“胡闹!”良铁柱看到这幅场景,立马吹胡子瞪眼,“就算是我女儿,犯了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给我押到中间来!”
“书记,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几只鸡吗?孩子要养就让她养呗。”
“又不吃你自己家的粮食,都是放到西边大河芦苇丛里散养的。”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思想,我今天才要及时割掉资本主义尾巴,彻底刹住这股歪风!”
良铁柱提起斧子一刀剁掉一只老母鸡的头。
鸡头落地,鸡身还活着,张着翅膀在泥土地上匍匐乱窜。
鸡血几秒内喷洒一地,大队部的墙上也被溅上一道通红的鲜血。
另外五只老母鸡吓得“咯咯”惊叫,如豆大的眼珠子里充满了机警与惊惧。
嘈杂不以为意的社员们,顿时被吓得噤了声。
滚烫的鸡血溅在良馨的黑色攀扣布鞋上,红色隐没黑色之中,很快只留下一个潮湿的圆点,并没沾到里面的袜子,她却感觉脚背被灼伤了,懒懒抬眸,看了一眼正义凛然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