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馨将手心覆在他的额头,温度比昨天还高。
“怎么会没退烧,反而升温了。”
陆泽蔚躺着没应声。
良馨想到昨晚卫生间的水声,“你昨天是去洗澡了?”
陆泽蔚轻咳两声,点了点头。
“不能再洗澡,我去把早饭端上来,吃完早饭,继续吃药。”
陆泽蔚看着她穿上那件三五种颜色拼凑成的毛衣,再套上红色呢绒外衫,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端着一个搪瓷托盘回来。
两碗稀饭,两个白馒头,两个鸡蛋,一小碗腌萝卜干。
“你吃一个半馒头。”良馨拿起一个白软暄乎的馒头掰了一半,“要是不够我再去帮你拿,想着你发烧,最好是卧床休息,怕你吃多了,还要起床溜达消食,所以没拿多。”
陆泽蔚拿起一个馒头,突然想到什么,一顿,“可是我还没刷牙。”
良馨看着他差点放进嘴里的馒头,“.......吃完再刷?”
“你扶我过去,我不刷牙,吃不下去。”
陆泽蔚掀开被子,良馨阻止住他下床,拿起杯子递给他,又把另一只痰盂拎了过来,“漱口。”
看着眼前的杯子,再看着面前的早饭,陆泽蔚突然发现,原来变弱就能被动占据一部分阵地和得到一部分指挥权。
漱完口,用手绢擦拭嘴角。
陆泽蔚重新躺靠床头,“我没力气吃饭。”
良馨打量着突然变弱的陆泽蔚,拿起半个馒头咬了一口,夹了一块萝卜干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嚼完再舀起一勺稀饭喝,喝完再咬一口馒头。
陆泽蔚:“?”
怎么战术化为主动却失效了?
看着良馨把白面馒头嚼得这么香,一脸享受,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白馒头,这么好吃?”
“好吃啊。”良馨将萝卜干放在馒头上,咬了一口,“我在家的时候,一个月能吃上一顿白馒头就算不错的了。”
陆泽蔚微怔,“你们大队亩产不行?”
“看跟哪个大队比吧,有些大队一年人均能分个一两百块,有些大队一年人均只能分到几十块,还有些大队,一年到头都等着吃国家救济粮,我们大队白面米饭虽然不能顿顿吃,但每天至少还能吃两顿芋干或玉米稀饭。”
陆泽蔚将手里的白馒头递给良馨,“喜欢吃就多吃点。”
“你吃吧。”良馨指着小麦面稀饭,“这个也是白面,还是不掺芋干的。”
陆泽蔚没再说什么,坐起身,拿起馒头吃饭。
良馨低头用馒头掩住嘴角。
示弱,卖惨,谁不会?
虽说她的惨,是跟卫远阳有关。
但一个月只能吃上一顿白面,也是实打实的情况。
“你去台灯底下,拿出钥匙,打开左边的抽屉。”
陆泽蔚突然指挥,良馨下意识往写字台上的绿色灯罩学习灯看了看,“怎么了?”
“照做。”
“........”
良馨看在他高烧不退的情况下,起身去帮忙。
掀开台灯,看到一把袖珍的黄铜钥匙,塞进左边抽屉的锁眼,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铝皮饭盒,回头问:“要这个?”
陆泽蔚点了点头,“拿过来。”
良馨将饭盒递给他,收拾吃剩下的碗。
刚把搪瓷托盘端起来,一沓钱票放到碗原来的位置。
良馨微顿,抬头看向他。
“拿去。”陆泽蔚将铝皮饭盒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要是不够,就从这里面拿。”
话一撂下,良馨还没反应,陆泽蔚突然一顿。
他刚才不是因为变弱被动得到了一部分阵地和指挥权。
怎么一转眼,他就把家里的财政大权割让出去了!
陆泽蔚补充道:“.......拿之前打报告,口头报告。”
良馨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她一不说话,五官看着就娇娇怯怯,让人不由自主怜爱。
穿着洗得泛白的灰色薄棉袄,棉花看上去都硬了,不知道穿了多少个冬天了,估计早已都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了。
说不定之所以是薄棉袄,都是因为厚棉袄年头长了,才变得这么薄。
再一想到棉袄里面还穿着破破烂烂的毛衣......
陆泽蔚:“算了,不用报告,放你那边,你随便用。”
良馨依然没什么反应,眼里却比之前多了一些情绪,过了很久,才道:“我有,妈给了我钱。”
陆泽蔚诧异了一瞬,“妈给你的,就是你的,这里是我给你的,算是家用。”
良馨没拿,转身走人。
“等一下。”
陆泽蔚指着床头柜子上的钱票,“先把这个拿走,我昨天发病的时间不但没有像以前一样变长,反而缩短了,又起了高烧,爸约了医生,今天我不能陪你回门,你把钱拿去买些白面粮油,家里还需要什么,你看着置办,我的购粮本在中间抽屉,你可以拿着购粮本去军人服务社和粮店随便买。”
良馨回头,看着床头柜上的钱票,想了想,回去从一堆票证里,拿走一张卫生纸票,“我拿这个就行了。”
陆泽蔚突然握住她的手,翻开她的掌心,将钱票全都放进掌心,再握着她的手回拢。
良馨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包裹的手,被他掌心的茧子硌得微微不适。
想来应该是枪茧。
陆泽蔚慢慢松开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手,指腹不自觉摩挲两下,“走吧。”
正当两人在婚房里推脱的时候,陆家一楼会客厅已经来了客人。
卫远阳和母亲正坐在陆家的沙发上。
昨晚接到了胡凤莲的电话,说是陆首长回来了,邀请他们来家里聚一聚。
卫远阳是想过两天再来,但是王红燕不肯,执意拿着上次被拒的茅台酒和红塔山高级卷烟,赶在一大早就登了陆家的大门。
一进门,陆家还在吃早餐,搞得人家饭都没吃好,就来招呼他们。
“陆叔叔,胡阿姨,你们还是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卫远阳歉意道:“是我们来得太早,打扰了。”
“是,你们先吃,我们又不是外人。”王红燕脸上挂着熟络笑容,“想当初我们老卫还活着的时候,在营区我们两家经常端着饭碗串门,要不然就是今天你们在我们家吃,明天我们在你们家吃,彼此吃饭的样子,我们早就看过无数遍了。”
装什么。
到底是地位不一样了。
拿腔作调。
王红燕面上热情笑着,心里却这样想着。
“不打扰。”
胡凤莲没再坐回餐桌,眉间有一丝疲惫,“是昨晚冲锋发病了,还发了高烧,折腾晚了,所以今天早上起得也有点晚。”
但也是真没想到,挂了电话不过一晚上,大早上人就出现了。
“呦!冲锋又病了?“王红燕脸上立刻出现忧虑,抬头看了一圈门窗上的喜字,“不是说冲锋结婚了?怎么刚一结婚就发病了?”
胡凤莲诧异,“不是说?谁说的?你怎么知道冲锋结婚了?”
王红燕一顿,很快重新挤出笑容,“这不一进军区大院听说的,我一说去陆首长家,带路的卫兵就笑着问,你是去喝喜酒的吧?我正奇怪呢,人家就解释了,是陆首长的儿子刚结婚,不是我说你,凤莲,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怎么冲锋结婚,你也不通知一声?”
“冲锋结婚没办事,连老家的人都没请。”胡凤莲:“卫兵?哪个卫兵?”
“?,你盯着这个问干什么,陆团长......”王红燕看向刚坐下来的陆首长,“哦不对,我叫错了,是陆司令,陆团长现在是军区首长了,该叫陆司令,唉.......”
知道她为什么“唉”的胡凤莲真想当面翻个白眼,但忍住了。
并且没有出声接她的话。
陆首长:“小李现在怎么样了?”
王红燕脸上的惆怅顿时换成了不自在。
前两天刚因为当年不在服务社工作反嫁给老李,和大儿子大吵一架。
要不是胡凤莲打电话,两人还因为这事僵持着不说话。
没想到陆仁义坐下来第一句话就问起了这个!
王红燕看了一眼大儿子脸色,想到来之前苦口婆心千方百计劝住了,应该会跟她一条心,顿时挤出几滴眼泪道:“.......对不住,我......不是我想哭,是.....是一提起来,我的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胡凤莲连忙从兜里掏出手绢递过去,“今天是来谈亲事的,你这么一哭,多不吉利,老陆,换个话题。”
好不容易陆首长自己提起来,却又被胡凤莲一句话堵住口,没捞着趁机请求帮助的王红燕:“........”
她擦了擦眼泪,拿着手绢擤了鼻涕,“凤莲说得对,今天除了孩子的亲事,不说其他的事,陆首长,凤莲应该都跟你说过具体情况了,当初可能是我误会了,误以为两家订好的亲事,会一直存在,所以知道凤莲生了女儿后,我就跟远阳一再强调,你是有亲事的人,你以后一定要娶月季,不能再有别的心思。”
陆仁义面色威严,听完这话,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王红燕暗中观察完,知道两家亲事能不能成,全在于陆仁义。
陆仁义人如其名,是个非常仁义的人。
就像当年为了她,将因为作为老卫的警卫员,老卫死了,他却毫发未伤,在营区根本待不下去的老李帮忙调到了军校。
后来因为这件事,他被批下放。
今天再见,他不但没有任何责怪怨怼,反而第一句话就问起老李情况。
足以看出他的脾气秉性。
所以今天只要能把陆仁义说动,婚事就成了,老李也就有救了,他们全家日子就都能好起来了!
“远阳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跟别的女孩多说一句话,哪怕下了乡,再苦再难,都洁身自好,不跟任何女同志打交道,就因为他牢记着,他是有婚约的人。”
王红燕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打动陆仁义,只要将儿子的等待继续夸大其词,就有希望。
“他知道要是一直在乡下,就没有希望跟月季结婚,毕竟不能让我们在城里娇生惯养的月季去乡下吃苦受罪,所以他就拼命的干最重最累的活,表现得非常积极,吃尽苦头终于受到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的认可,被公社推荐,回城上了大学。”
陆首长终于有了反应,看着卫远阳,眼神认可地点了点头,“年轻人就该这样,农村一样大有作为,我和你爸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农村不比任何地方差,是人才到哪里都发光。”
王红燕一喜,“可不是,远阳去上了大学以后,学校党支部非常器重他,还没毕业就让他留下当老师讲课,全国大学生都凤毛棱角,远阳现在是这些凤毛棱角的大学生老师,在学校特别受女学生欢迎,但远阳下了课从来都是离那些既有家庭背景又有样貌有才学的女学生远远的,我可以自信地说,这些年我把远阳干干净净给月季留着呢。”
胡凤莲听到这,再看了看确实白白净净的卫远阳,但想到王红燕的嘴一向只能信三分,“远阳,你真的一直都没跟其他女同志接触过吗?”
卫远阳微微垂头,像是被问害臊了,“是的。”
“哦?”
王红燕正兴奋满意儿子的配合,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声“哦?”,下意识朝楼上看去。
卫远阳听到这个声音,也是背脊一僵,而后猛地抬头,朝楼梯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