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馨端着搪瓷托盘,从楼梯缓缓走下来。
王红燕和卫远阳瞪大双眼,躲在袖子下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大脑一片空白,瞳孔惊得几近破碎,原本因为兴奋狂喜红润有光泽的脸色,短短几秒内,迅速变成了惨白色。
“良馨啊,冲锋吃了吗?”
“吃了。”
“托盘放桌子上就行了,碗不用洗。”胡凤莲起身走到餐桌旁,从旁边柜子里拎出一袋富春面粉,一网兜白糖和冰糖,“厨房还有两斤肥七瘦三的猪肉,我已经让服务社主任,帮我留了两只鸡,等下让小石陪你过去拿。”
卫远阳母子俩脸色顿时又变成了死白色,两眼睁得突出,里面充满震惊看着良馨。
良馨看着嘴唇哆嗦的母子俩,笑着道:“谢谢妈。”
“啊!”
胡凤莲急忙转头,看着突然发出惊叫的王红燕,“红燕,你怎么了?”
“我......我我.......”
王红燕下意识看向儿子,却发现儿子的脸色明显惊多过于吓,两眼牢牢黏在良馨身上,一下都舍不得转开,慌忙抓了他一把,“我,我那个,突然想起,想起来煤球炉封门没关,在在在老师宿舍,对,煤球炉封门没关,我得快点回去关!”
胡凤莲疑惑,“没关也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我,我们现在条件远不如你们,购煤本上一个月就那么点定量,一颗煤球都得省着用,等下煤球要是灭了,还得找人借,再,再说,再说锅上还坐着水,锅烧干了又得浪费钱。”
王红燕双手颤抖拉起一脸震惊,视线仍然无法从良馨身上移开的儿子,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要把人往外拉。
突然,良馨道:“这位阿姨,老师宿舍烧饭都是在楼廊,通常走廊会安装一部电话,打个电话更快一点。”
王红燕整个人明显一僵,卫远阳听到良馨说话,好不容易移开的眼神,立刻又转回去放到了良馨身上,眼底充满了不敢置信与深深的震惊。
他刚才还以为是梦。
哪怕是被他妈抓疼了,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可是良馨再次出声,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声音,曾经都让他那么熟悉,让他不得不相信,这真是良馨!
任他予取予求,也对他百般容忍,死心塌地的良馨,嫁人了!
嫁给别的男人了!
“哎对啊!”胡凤莲连忙走向沙发旁,拿起矮桌上的电话,“老师宿舍的电话是多少,我来拨,打电话比你们回去快多了。”
“不......不了!其他老师也没有我们家的钥匙,我,我们还是赶紧走!”
此时此刻,王红燕心心念念的亲事完全被吓忘记了,一把抓住震惊到失魂落魄的儿子,脚底生风离开陆家。
“这......”
胡凤莲看着匆匆忙忙走人的王红燕,“就走了?”
“当年在营区就很节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节约的习惯还是没有变。”陆首长叹了口气,“估计这么多年,日子过得也是艰难。”
“不应该吧?”
胡凤莲看着母子俩消失的门口,“当年情况那么艰难,卫营长牺牲,按规定给了五百多抚恤金,师里又拼凑凑给了五百多块,再说当年他们家就一个孩子,卫营长老家又没人了,工资应该存了不少,红燕改嫁给小李后,师里给办的婚礼,结婚礼金大家给的都很多,算起来至少有好几百,她改嫁后,没了烈士补贴,远阳有啊,光远阳的烈士补贴一个月就能抵得上一个工人工资,小李被你安排调去了军校,一个月工资加补贴能拿五六十,他才下放了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年,日子可能不会多富裕,但也不至于艰难呀?”
良馨听着,不动声色。
她知道的剧情,除了她自己的视角,基本上都是大纲梗概。
照婆婆这么说,卫远阳下乡的日子,确实不应该过成那个穷样。
可他过得确实苦哈哈,烈士补贴只给到十八岁,他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下的乡。
“算了,不管了。”胡凤莲看向良馨,“良馨,对不住啊,冲锋要是没事,我能跟冲锋一起陪你回门,现在只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了。”
陆首长:“等下我送你去车站。”
良馨愣了一下。
“你来得及吗?”胡凤莲高兴道:“来得及的话,你要不然直接把良馨送回家吧,本来婚前因为瞒着你,我们连亲家都没见过......”
“来不及。”陆首长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
“不用了,门口公交汽车直达汽车站,很方便。”
“我送你。”
陆首长威严的脸,说出严肃的话。
良馨没再拒绝,当下这个不是重点,转身正视道:“我有话要对二位长辈说。”
“她怎么会在这!”
走出西院很远,远到远离人群,躲进杉树林,王红燕才敢说出话。
说话的时候浑身还带着惊吓过度的颤抖,声音里除了惊慌,还充满了愤怒。
“她叫胡阿姨.......妈。”
卫远阳自己说出来,脸上再次浮现惊愕,“妈,你听到了吗?良馨叫胡阿姨妈!”
“我听到了,就是听到她叫胡凤莲妈,我才惊得叫出声。”王红燕拍着胸脯,顺着气息,突然想到什么,再次惊叫一声:“啊!电视机票!”
“她叫胡阿姨妈......她叫胡阿姨妈.......”卫远阳掉了魂似的,不停自言自语,像是被霜打的茄子,发软发蔫,“良馨嫁人了.......”
“你还说信誓旦旦跟我说,良馨对你死心塌地,不出一个星期,她就会把电视机票寄到学校,现在可好!那电视机票一定成了她的嫁妆!”
王红燕气血上涌,先前惨白的脸色被怒火染红,“你都还没成为陆家的女婿,她居然成了陆家的儿媳妇了!”
“不会的!“卫远阳的自信渐渐崩塌,状态几近癫狂,“这怎么可能!良馨对我那么真心诚意,她对我是真的,她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嫁给别的男人!”
“人都在陆家了,脆生生地管凤莲叫了妈,你还在这爱你!当时我就说电视机票不能给,你不但给了,还送出去一百块!现在全成了她嫁给其他男人的本钱了!”
“我不相信,我要去问她!”
看到儿子回头就跑,失了智似的,王红燕脸色一变,连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人。
“你疯了!现在她嫁不嫁人有那么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良馨成了陆家的儿媳妇,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全成了谎言,陆家要是知道你以前和良馨的关系,你再也不可能成为陆家的女婿了!”
最后一句话,震住卫远阳。
慢慢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真是见了鬼了,陆家现在门槛那么高,她怎么能攀上这门亲事。”王红燕教训完儿子,也从巨大的惊慌中慢慢平复,“就算是冲锋病了,找个人结婚,像过去那样冲喜,也找不到远在天边的她啊。”
病了!
卫远阳突然眼睛一亮。
对,陆冲锋病了。
就算良馨嫁人了,也还是良馨。
卫远阳的情绪一瞬间恢复平静,理智也跟着重新掌控大脑,“妈,不用害怕,我们害怕的事,良馨应该也会害怕。”
王红燕惊讶看着大儿子,“什么意思?”
“你觉得良馨会把以前怎么对我的事,告诉陆家吗?”
“一定不会!”
母子俩对视一眼,眼里的惊慌彻底消失了,换变成喜色。
“别的不说,光我知道的良馨对你的好,一般人都做不到,她上次不是说每次邮寄东西都有证据吗,她有,你也有,她一定不可能把跟你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陆家,如果说了,她不可能嫁进陆家!”
事情突然又有了很大希望,王红燕心脏扑扑狂跳:
“你胡阿姨这个人我是非常了解的,思想可一点都比不上我开明,她骨子里就是个老封建传统,要是知道了良馨在婚前这么对过男人,一定不会选她当自己唯一的儿媳妇!冲锋再怎么重病,都绝不可能!”
卫远阳笑了,“照你这样说,我看良馨在陆家也不会多受重视,妈,之前对于这门婚事,我还有些不情不愿,现在我想通了。”
王红燕看着儿子,也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你哪里是冲着月季,我看就是冲着良馨。”
卫远阳只笑,不说话。
“也好,良馨对你什么样,我是知道的,冲锋是个病人,你要是真的能把她哄好,相当于在陆家有个助......”
说到这,王红燕突然停住,“呸”了一声,脸露不屑,“算了,就凭她,一个乡下农民的女儿,能攀上陆家,那就是个冲喜的货,在陆家怎么可能会受到重视,我看还是先威胁吓唬住她,把婚事.......”
话还没说完,躲在杉树林里的母子俩,就看到了一辆绿色斑驳的军车。
车窗半开,副驾驶坐着威严的陆首长。
首长专座的后排,只坐着一个良馨。
母子俩同时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两眼直愣愣看着军车驶离军区大院。
杉树林安静了很久。
除了落叶哗哗作响,没有人声。
卫远阳眼里重新浮现不敢置信。
王红燕想张口,却结舌。
“这.......”王红燕扯出一个嫉妒复杂的笑,“这下有利于你了,只要你能哄好良馨,你和月季的婚事就有希望,良馨要真能在你的婚事上起到作用,那......婚后你在陆家就真的有可能如虎添翼了。”
想到胡凤莲刚才给良馨的东西,今天应该是三天回门。
“我现在就去车站找良馨!”
卫远阳丢下一句话,不顾这些天以来维持的大学老师的气度,使出浑身的劲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