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中。
法海跟在冷情与陈心两师姐弟身后下了楼。
陈心叽叽喳喳的,他回头,拿法海八卦,“没想到法海大师化缘还能化来支簪子,也不知是哪位姑娘施舍的?”
白衣僧人不语,不动如山。
冷情瞥陈心一眼,“师弟,慎言。”
陈心立刻闭嘴。
金山寺与昆吾之间交流不多,只是主持与昆吾掌门之间交情深厚,此事说来复杂,又是在杭州追寻避水珠,主持派出了金山寺佛子法海。
一是为表重视,二来也因为冷情是昆吾下一代掌门,对标派出下一代主持也算对等。
但这全是仗着掌门的情面,法海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只是听从主持的命令,跟着他们来走这一趟算是压阵。
冷情是做惯了主的,性子雷厉风行,虽年纪比法海小,但她也并没有拿自己当个小辈的意思,连带着把法海一并安排了,“小师妹在楼上休息,罗盘指示方位在东南方,我们今日便去寻那避水珠......”
“倒是少见方士,”楼梯边一人正靠在柜台边扯闲天,见冷情陈心两人下来,就瞅了一眼,而后又仰头瞅了一眼跟在那两人身后那高大的和尚。
“也少见和尚。
法海抬手,垂眸行了一礼。
那人又问,“不知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方士还能做什么?不就是除妖。”
柜台内的伙计接了话茬,“这几日城中不太平,夜里不安稳,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听说张小家后院几十只鸡一夜之间被咬死了,也不知是什么妖孽,想来这几位方士就是来降妖除魔的。
那人反驳,“怎么可能是妖怪,少胡说了,我们杭州城几十年来从未有妖怪作乱,这么多年以来,也就最近听说林知府府中有怨灵搅扰。这回夜里撞上不干净东西的人都是在林府附近撞见的,说不准是那边风水不好。”
冷情与陈心两人对视一眼,冷情道,“我去林府看一眼,你跟着法海大师去寻避水珠。”
若真是妖怪作乱,早一些去或许就能早救下一人。而三人之中只有法海能催动罗盘,放着陈心一人去查探她也不放心,这样分配是最好的了。
“玉奴,你能不能替我编一下辫子?”
许纤还没撩起帘子就开始喊人了,“林玉京??玉奴??”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裙,腰间缀着那日“林玉京”送给她的腰链,红绳在腰间绕了几圈,红绳末端垂下一颗柔润的珠子。
一头鸦黑的发里,几条红色的发带已经被编进了头发里,发髻处带上几个铃铛。
她脚步轻快,没有大家闺秀的稳重,跳脱得很,那铃铛声便也细细碎碎地响个不停。
许纤撩起帘子,才发现堂屋之中不止林玉京一人。
他今日一身外袍也是浅色,上头绣了雾青的藤蔓,头发用发簪束起一半,剩下的披散在肩背上,端丽得很,如玉郎君的打扮。神情只表面温柔,内里但说不出的客气与疏离,显然是在商谈些什么。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赧然道,“我不知今日有客来......”
她歪了歪头,头上的发饰也垂落在脸颊边上,目光落到地上,显然有些怕生,不知该做些什么。
堂屋里的几个人不是大妖就是修道之人,一早就听见那铃音慢慢近了。
在初闻铃音之时,坐在主座上的主人就先停下来了说话,耐心地等待着什么到来。
光听这铃音与轻快的脚步声便知道来人是个俏皮活泼的姑娘,早就已经先闻其声,但后见其人时仍是不免被惊艳了一把。
天下美人各有千秋,只这姑娘是极其生动的美,灵气四溢,仿佛未曾被任何东西拘束过,让人想到林间的鹿。
发髻梳得有些散乱,手中还拿着梳子跟发饰,拖长了声音叫人时娇憨得很,只让人想应下她一切要求。
“两位来得突然,并未跟内人说过。”如玉般的郎君起身,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又朝着许纤招招手,“过来,我替你重梳。”
男主人起身,两位客人也跟着起身行礼。
许纤还了礼,小跑到“林玉京”身边,附耳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白涉摇摇头,“是我耽误了给你梳头。”
许纤还未回话,那白衣僧人再次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眉心一点红,腕上佛珠绕。五官俊秀,行止文雅。
“还要多谢那日姑……………”他话到一半又停住,顿了一下才改口道,“女檀越布施给贫僧,解了贫僧与同伴的困窘。”
法海是金山寺佛子,一早就是要继承金山寺衣钵的,自修佛道从无阻碍,心境超脱,虽年纪轻,但于辩经之上从无败绩,还一早就修出了法相金身。
金山寺主持曾道,法海是这世间最有望成佛的一人。
得道于他来说,从来便是一件笃定的,必定会到来的事情。
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自然是到何处都是被众星捧月着的。
而法海每次出门,也都是为着降妖除魔去的,吃穿住行一路上都有人打点,他自是不用担心半点,是故法海此生从未化过缘。
这一次是金山寺想着有昆吾那三个小辈一起,就没让人随行。
但谁又能想到那三个小辈降妖除魔是一把好手,但就是看不住钱袋呢?杭州城里又干净,又没个妖怪怨灵之类能赚点快钱。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四个人里,只有法海和尚的身份能光明正大跟人要饭。
不然另外那三个有手有脚,穿的好好的,俊眉秀眼的人,凭白跟人讨钱,说出去都丢人。
只是法海到底面皮薄,他身上穿的也都是上好的衣料,那串佛珠也价值不菲,向那些穿着粗衣麻布的平民百姓化缘,他自己都不落忍。
饿几顿,风餐露宿一天,于他自己来说也只是一时的艰难,但若是为了他自己的舒服,给人家本来就艰难的生活添麻烦,法海宁肯自己艰难些。
在街头上走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正逢灯会,站在人群里又被人嫌弃挡道,颇为狼狈地被挤到了一处屋檐下,身边还躺着一个叫花子。
法海向叫花子施了一礼,歉意道,“打搅了。”见对方并未驱赶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在叫花子身边打坐,捻珠诵经。
只很快,人群就散去了一点,有姑娘声音清脆道,“不要挤,排队一个个来领。”
他抬眼望去,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正在给四五个小叫花们分发糖葫芦,又从荷包里给他们每人发了点儿小玩意,或是金银做成的小元宝又或是一把金瓜子。
全是从自己身上跟荷包里掏出来的。
她咬着自己的糖葫芦,快速又隐蔽地给那些孩子们分发完,又弯腰在法海身边的叫花子手里放了把金瓜子,或许是察觉到身边的视线。
她抬头,对上法海的双眼,“呀,大师,怎么在这儿化缘呢。”
那姑娘冲着他弯了眉眼。
法海怔了一怔。
灯火在她背后绚烂着,花灯簇拥着,热闹非凡,只那些灯一盏也比不上她的眼睛。
她或许是瞧着这和尚坐在这里实在落魄,又掏了掏自己的荷包,只是再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又从提着的一堆东西里翻出来了一根簪子。
也是金子打的,但漂亮得紧。
她张开手,却见那僧人只愣在原地,并不动作,又抬手将那根簪子扔到了法海怀里。
法海握住那根簪子,想叫住那姑娘,还给她的时候,却见她早已经没入人海,不知去向。
“咦?”许纤现在才敢抬眼看向那白衣僧人,她放松了些许,没有方才那样胆怯紧张,她想了想,才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是你呀?”
那天晚上她着急买到糖葫芦去寻“林玉京”,怕他挂心,也没怎么多看,发完身上那堆小玩意儿就忘了。
被这和尚当面道谢,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能帮到你就好了。”
她坐在“林玉京”身边,跟他同坐一张椅子,姿态自然而亲昵。
白涉不咸不淡道,“倒不知纤纤与大师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许纤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这人又醋了,叹了口气,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别阴阳怪气的。”
本来就没什么的事,被他说的这些酸话弄得气氛尴尬。
陈心咳了一声,“贵夫人还真是......活泼。”
生机勃勃的,连带着把主座上那人都给沾染的带了点生气。
原先讲说处事倒也温文尔雅,也是笑着,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分外客气,隔着一层,任何真实的情绪都不显露。
只有那姑娘来之后,才仿若玉雕裂开了条缝隙,让人一窥其中的真实。
他开了口,白涉也就顺势向许纤介绍了这二人的来意。
“是来求避水珠一用的。”他轻描淡写地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一遍,只是将原本如何得到避水珠与击退金鹏妖都推在了李青城身上。
许纤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带的这珠子是避水珠,还有这么多功能,她提起腰间那颗明珠,“既然是人家的东西,还是还给人家吧。”
陈心摇摇头,“避水珠本就是无主之物,我们寻它也只是为了给师妹解毒,用完之后它就会汇入水流之中。”
所以提出这件事本就冒昧,陈心有些紧张地看向许纤,生怕她不给,又加上一则条件,“我们昆吾自此欠您一条人情。”
许纤不清楚昆吾到底是个什么门派,她只道,“救人要紧。”
说着就把那珠子摘了,取下来递给陈心,只递到他手中那瞬间,那颗珠子忽地冒出白光,刺了陈心一下似的。
白涉这才道,“先前李青城与我说过,避水珠或许已认你为主。”
他垂眸,瞧着许纤,轻声道,“这珠子你带在身上也已经满十天了,它还未消失。”
陈心讶异,只他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弯腰行礼,“解毒一事便劳烦姑娘......夫人亲自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