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过来吊唁的人,徐青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异样感受。
就好似听人说书时,故事里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忽然来到了现实,并且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跟他说话。
徐青明知对方心里怀着鬼胎,却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点燃一柱香,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兄啊!我的李兄弟啊!
你说你咋就一声不吭走了呢......”
嗷的一嗓子忽然平地卷起,震的徐青耳膜都跳了跳。
不是,你搁这哭你亲爹呐!
“李兄,你我兄弟一场,我是真舍不得你走,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也死了去,省得现在心如刀绞,活生生痛煞我心!”
这边正哭丧哭的带劲儿,铺子门口又来了乌泱泱十几个过来吊唁的人。
为首的汉子连忙扶起廖安,叹道:“廖老弟也别太伤心了,若是李兄活着,想必也不想看到廖老弟这样。”
其他人此时也都纷纷上前劝解吊唁。
徐青看到这一幕,心里纳闷,逮住一个刚上完香的人,问道:“这还没到拜奠的时候呢,你们也不知道按路数来,我这才刚给人捯饬完整,连衣裳都还没穿上......”
那身穿夹袄,头带毡帽的小伙眼睛红通通的,被徐青扯住胳膊,也不气恼,只是侧仰着头望向房梁,努力不让小珍珠掉出来,说道:“不怪俺们,是廖三哥太惦念李大哥了,三哥晌午饭都没吃,就先行一步,说要过来看一眼李大哥,免得李大哥身边没有认识的人,走的时候孤单。”
“我们一合计,便也跟着来了。”
徐青瞬间了然,想来这姓廖的是想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借此减少自身的嫌疑。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怕孤单,为何不见家属亲眷过来?”
小伙抽了抽鼻涕,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小珍珠那是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徐青一看就知道这是打心底里伤心,比只会扯着嗓子哭丧的廖安强多了!
“嫂子刚才是要一块儿过来,廖三哥也同意了,不过让我给劝了回去。”小伙叹口气,跟嗓子里塞了一整块明矾似的,又苦又涩道:“今早李大哥身上的伤我看的清楚,若是让嫂子瞧见了,指不定得多伤心,还有小侄子小侄女,那么小就没了爹......”
徐青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斯人已逝,生者节哀,你李大哥要是还活着,想必也不愿看见你为他伤心。”
这话耳熟,但也真是万金油。
小伙闻言抬起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了擦眼泪,装作没事人似的,挺胸抬头道:“你说的对,李大哥以前就教过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跟软蛋似的,见天儿就哭!”
“......”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猫哭耗子的廖安刚好哭至高潮,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简直把天都能哭塌了!
......
等闲人退去,仵工铺再度沉寂下来,徐青来到隔壁,说是接了一大单生意,七八个死人等着出殡,这寿衣寿服,棺材香烛,都需要供应上。
吴耀兴一听这话,可把他高兴坏了!
喊来街坊邻居,挨个点卯,这边需要几捆香,那边需要几口棺,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把活安排的妥妥当当!
到了第二天,李范的父母妻儿在廖安的带领下,来到仵工铺。
老人家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敢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往里进。
嘴里颤颤巍巍说着,“你们弄错了,肯定弄错了,那不是我儿,我儿武功高着呢,怎么会有事......”
说着,老爷子就伸手把住了徐青胳膊,像是在确定心里的答案,问他:“小先生,那人不是我儿子,你说对不对?”
徐青正要回话,却隐约听见铺子里传出这么一句话——
“嫂子也别太难心,今天当着李兄的在天之灵,我廖安把话撂这,以后一定给嫂子找个好人家,不让嫂子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
徐青皱起眉头,这他娘是人话?
要知道在这年头吃人绝户的可不在少数,远的不讲,要是对方真的把李氏妻儿卖到别处,再冠上‘为她好’的名头,李家这老头老太太以后该怎么办?
李家两个小孩子将来又会有什么下场?
要知道李范出事前可是拿了二百两的安家费,有这钱在,李氏妻就算不改嫁,也能过好后半生。
不怪徐青多想,实在是这世道本就如此,按廖安出卖兄弟的尿性,其人品可想而知,说不定此时就已经惦记上李家的家业了!
送走李家亲属,徐青夜里又拾起了赶尸匠的看家本领。
在他身前,自有牙行伙计负责带路,而他则要在天亮前,把这些尸体一个个全背到各家灵堂安置妥当。
有外人在,他不方便施展赶尸法,只能用最朴素最简单的背尸法运送尸体。
等到第五天,各家都守了三天灵后,徐青穿上主持白事的法袍,领着一帮专业性不必多言的邻居街坊,开始为李范一行人等挨个出殡下葬。
白日里忙活完法事,夜里徐青枯坐在后院石榴树下,心里却总是浮现李氏一家被廖安吃绝户的画面。
“畜牲易度人难度,李范啊李范,你活着让家里人操心,死了还不让人安生......”
叹口气,徐青不再吞食月华,转而带上指虎和赶尸法器,摸黑来到李家宅院。
白天出殡时他来过一回,此时倒也算轻车熟路。
到了李氏妻儿所在的厢房,徐青透过门缝瞧见了正坐在床前,愣愣出神的李氏。
那李氏白日里哭完,如今刚哄完一双儿女睡下。
夜深人静,她幽幽一叹,走到窗前。
此时窗外一勾斜月,几点繁星,李氏没来由的鼻头一酸,所有不能在公婆儿女面前表露的情绪便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她的丈夫,死的不明不白。
她的儿女,小小年纪便没了亲爹。
而她这个妇道人家,更是中途就没了丈夫,指不定哪天街坊就该传她的谣。
说克死男人那都是口下留德了!
再想起白天那廖安说要替李范做主,帮他物色新人家的恶心话,她才知道原来天塌了是这种感受。
这边李氏正坐在窗台兀自哀伤呢,突然就有一道沙哑粗糙的男人声从窗户外边,墙头跟前传来!
李氏心里一惊,只道是哪家泼皮听闻她刚死了丈夫,要来欺负她这孤儿寡母。
她快速抓起针线筐里的剪刀,正打算呼喊公婆邻居,却听见那人嘘声道:
“夫人莫要声张,我此来是要告知李范真正死因,好教夫人明白谁人藏奸!”
李氏话到嘴边愣是咽了回去,当听到自家丈夫真正的死因后,她瞪大双眼,浑身都在颤抖。
廖安,那个经常拉着丈夫一起喝酒玩闹,还给一双儿女买过糖人玩具的人,竟是害死丈夫的真凶!
“夫人明日去牙行找常五爷,记得不要露出马脚,等见了常五爷便把此事全盘托出,五爷自会为夫人做主。”
说罢,外面便彻底安静下来。
李氏连忙打开门,往外四下打量,只见院里空落落,寂无声,哪还见得半个人影与她倾诉衷肠!
......
第二天一早,徐青陪着吴耀兴和棺材铺的胡老头唠了会儿嗑。
等到晌午,阳气正盛的时候,他便回到仵工铺里寻了个清凉地,舒舒服服的躺上一觉。
傍晚时分,阳气回落,徐青关上铺门,正打算去到后院打一套虎印龙象拳舒展筋骨,却有人先他一步,喊开了铺门。
依旧是那位牙行伙计,依旧是那辆拉尸体的板车。
伙计语气相当憎恨道:“徐掌柜,这具尸体我们五爷说了,免费交由掌柜处置,但有一点,不管是送去矿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不能让他好过!要让他下辈子当牛做马,永远也别想再托生成人!”
徐青心道这又是哪位倒霉催的得罪了常五爷?
心里想着,他掀开裹尸布,当看到那不成人样的尸体后,徐青乐了!
这不是想吃人绝户的廖安嘛!
一天不见,怎么就这么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