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当今之世,奸佞者高坐明堂,忠贞者低卧垂檐,世间常有谷驹之叹,而无栖凤之鸣。
修桥补路者,食不果腹,三餐不济。杀人纵火者,则招摇过市,腰缠万贯。
临河今有清道夫,平日不显于形,不露于外,却常行以杀止杀,以火治火之事。长此以往,虽无修桥补路之功绩,但却让沉重世间清灵几分,也算是功德无量。
夜雾深重,徐青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推着板车出了门,没走几条街,就听见更夫的吆喝声:
“三更天,平安无事——咚!——咚,咚!”
紧接着便是一慢两快的报更敲梆声。
板车嘎吱嘎吱的驶过,打更人迎面而来,当看见徐青后,他提着灯笼打眼一瞧,有些面熟,具体是谁倒是没想起来,应该是以前搁哪见过......
更夫见徐青侧目看来,便笑呵呵道:“我瞧你面熟,这三更半夜的,你还出来拉活?”
徐青看着更夫手里拿着的铜锣,腰间挂着的梆子筒,心想他这会要是掀开板车上的布盖,怕是下一刻对方就会猛敲铜锣,扯着公鸡嗓高呼“杀人了!强盗出来杀人了哎!大家伙快快醒来!防偷防盗——”
啧,真是麻烦,也难怪贼偷最恨更夫与狗,这二者嗓门忒大!
徐青停下车,从褂包里翻出一张烧给死人用的天地银庄的银票,拿出炭笔在上面一阵书写。
等写完,将纸张递给更夫,他呲牙笑道:“实话说,我昨日刚买了新房,眼下正在搬家。不过你既然开口问了,这是我铺子的主营业务,不妨了解一下!”
更夫接过那死人纸钱,提着灯笼粗略一看,没看明白。
“我不识字,你且说说,你铺子都有啥业务?”
徐青腼腆一笑,把自家仵工铺的各种服务项目,简洁明了的说了一遍。
总之,不管是活人看坟,还是死人躺棺,您都可以来!就算没钱也没关系,咱铺子还有慈善关怀的新项目。
您哪怕是流落街头,没钱没银,冻死饿死的要饭乞儿,只要有人帮忙送来,就给你免费安排下葬,保证能让你入土为安,下回托生还想再来!
更夫听完脸都绿了,一打听,原来是井下街新开不久的死人铺子。
难怪他觉得对方面熟,前不久他二大爷没了,可不就是这人去给做的法事,出的殡吗!
更夫心说,你可快闭嘴吧,什么埋汰话都敢往外秃噜,就你那死人铺子,来八抬大轿相请,爷们都不稀罕去!
两个夜间跑活的人就这么不欢而散,徐青回到新宅,院中提前挖好的两个坑只能埋两个人,他没法子,再次拿起锄头铁锨,挖了两个新坑位,如此才把这趟运来的尸体全部掩埋。
夜深人静,徐青拄着铁锨,望着眼前肥沃的土地,那里面足足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只等凑够百数,静等煞气凝聚养炼,便能结出猖将幽兵果实!
不过新宅风水虽好,却仍有潜力未曾发掘完全。
......
翌日天光拂晓,徐青结束吞食月华阴气,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往东市杂物街行去。
此时残灯照市,借着微薄晓色,依稀能看见远处的高瓦楼台。
徐青步入杂物街,那些起的比鸡早的商贩,早已开始营业。
街上亦有各色人等在早市场里穿行驻足。
徐青打街头街尾转了一圈,却发现突破银甲游尸的炼尸材料已然到了瓶颈,他留意多时,也未收集到最后几样关键物品。
“阴鬼玉,老猫煞,坟下三尺鬼面土......”
这几样东西每个都不是街市上常见的玩意,非得是通过阴门行当的途径,才好寻得。
徐青有心找以前打过交道过的猎户打听这方面的事,可那名猎户已经数日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得了那几十两银子,便懒得再出来售卖皮毛了......
不过他赶这趟早市也不单是为了寻找养尸材料,而是打算寻一些能改善风水的物件,把自家凶宅的潜力再挖掘出来几分!
一早上,徐青推着板车,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古怪物件。
像什么能养阴聚煞的槐树苗,能感应尸气结出类似桐树铃的荡铃花,还有迎煞兽,牛头骨,猪头骨,以及缺腿的古董椅,来历不明的怪异佛像,镜面扭曲能把人脸照歪的梳妆镜......
这些对常人而言避如蛇蝎的阴晦破烂物件,对他而言,反倒妙用无穷。
等把槐树苗栽到院子里,荡铃花种子播撒完毕,徐青又花了大功夫,将各类兽头挂在通风处,只待自然风干后,便是极美的装点饰物。
......
仵工铺外,徐青刚把街头棺材铺借来的板车送还,还未来得及开铺营业,就瞧见一个陌生客户手里提着腊肉礼品,在他铺子门口徘徊。
那顾客身穿灰衣长衫,半白鬓发之上束着包髻,除此之外,在他俩肩膀头还搭着一条白净的帤巾。
这身打扮......徐青眉头一挑,大踏步过去开门营业。
不管是谁,来者是客,他还能怕了不成?
“你便是柳师的徒弟?”那拎着腊肉礼品的半百老生忽然开口询问。
“昂!”徐青取下门板,扬了扬下巴,小模样还挺骄傲。
“......”
王陵远幽幽一叹,露出追忆神情。
“老朽曾经也在柳师跟前学过一段时间......只可惜未能入得柳师法眼。却不曾想,如今他收了你做弟子。”
“......”这回轮到徐青沉默了。
这是什么展开?柳有道的前任追随者,过来找他这个现任徒弟,追忆往昔?
进了铺子,王陵远粗略观瞧一圈,还未仔细打量,就看见了供奉柳师和杨师公的牌位。
“柳师竟真的去了...”他喃喃自语一声,随后朝徐青开口道:“我跟随柳师学过艺,说起来也算我半个恩师,还劳请讨借两柱香,让我祭拜一二,权表敬爱。”
徐青自无不可,两人索性一同祭拜一番。
临了,王陵远终归没忍住,向他问起柳有道的死因。
徐青摇头叹息,面容难掩沉痛悲惋。
只道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想那天心教妖人来无影去无踪,他这个当徒弟的更是想为师父报仇雪恨,都做不到。
实在是有愧于心,有愧于先师,亦有愧于天地。
徐青七分真三分假的叙述过往,王陵远感同身受,亦是面露悲戚,思之落泪。
实在是造化弄人。
“徐哥儿,你往后一个人,若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来班房寻我,老兄弟我虽然只是个验尸的仵作,可也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徐青见王陵远真情流露,索性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道:“师兄先随吾师学艺,二者亦有师徒情分,师兄今后不妨叫我一声师弟便是,无需太过生分。”
“那......师弟?”
“哎,师兄!”
王陵远激动的胡须微颤,这边徐青借势问道:“师兄在班房验尸,也算得上一门吃饭手艺。说实在话,师弟我也想多学一门手艺傍身,就是不知闲暇时能不能跟着师兄,去当个验尸学徒......”
“当然,工钱可以不要,师弟我就是爱学这类手艺,没别的意思。”
“师弟竟这般好学,难怪柳师会收你做弟子,我自愧不如。”王陵远闻言又是一阵感慨,至于徐青所说学艺一事,他自是欣然应允。
之后,王陵远谈论起验尸和勘验罪案现场的过往,言语中不乏对柳有道的崇敬。
许是心中对徐青身份尚有存疑,期间他似有意无意问起赶尸匠如何起尸、收尸、炼尸的专业性话题。
徐青从始至终对答如流,并且言语间有许多对尸体的全新见解,王陵远同样是酷爱尸体的同道中人,当听到绝妙处,竟也忍不住连连称赞。
只道不愧是柳师高徒,他虽年长,却不及师弟所学万一。
如此短短一两个时辰,此前从未相识的两个陌路人,忽然就因为聊尸谈尸,熟络成了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