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刚刚转过,拐角处就看见一人双手环抱候在此处。
见赵翊从里面走了出来,张译先在他身后扫视了一圈,却始终没有看见童贯的身影。
“为何只有你一人?童都知呢?”
先前官家的旨意便是由童贯带赵翊进去,事后再带人出来,而他负责守在这里,待童贯出来后再将人带到东隔间换衣。
可如今童贯的人影呢?
赵翊如实回答:“官家身体欠安,童都知此刻正陪侍在官家身侧。”
末了,又补了一句:“官家特意吩咐,让您告诉我具体事宜。”
张译沉默了一瞬,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
“跟我来。”
两人在略显狭小的走廊里走了十几步,在第三次转角后,张译停住脚步,转身进入东阁间。
隔间门刚刚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印有百鸟的屏风,转过屏后,现出一间十亩大小的敞厅,黄玉为顶,无柱无梁,当中设着十多个羊脂白玉大小座位。余下陈设俱是珊瑚珠翠之类,虽也不少,因为地方太大,疏落落更觉华贵,而桌案上正中间,摆放着一件淡黄色的衣袍,一顶皂纱折上巾,以及通犀金玉环带。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赵翊的目光落在桌案上摆放整齐的衣冠。
“官家在西侧偏房养病,在病愈之前便由你暂时以天子之尊示外。”
说着右手便拿起那一身淡黄色窄袍。
可真拿在了手里,张译却犹豫了一瞬,看了看赵翊再看看衣袍,眼神在这之间来回横跳。
这本是童贯该做的事,张译皱眉。
童贯那个阉人,就知道整日围在官家身边,什么事都丢给他来做,官家命他候在外面肯定也是童贯进的谗言。
可尽管心里不舒坦,但毕竟皇命难违,张译还是耐着性子指导赵翊换上皇帝常服。
他一个武将,哪里比得上宦官熟悉这些。
赵翊察觉到了对方有些不耐,联想到童贯,他大概猜出了张译为何如此。
他想了想,决定扯个谎。
“张指挥使身居高位,却能耐心至此,难怪方才在西间,官家称您是称心之臣。”
恭维的话术放在大多数人身上都有奇效,张译更是受用,一番话倒是消减了他许多怒气。
“你倒是有些眼光。”
张译心里舒服了些,双眉都上挑起来,甚至还亲自拿起桌案上的通犀金玉环带。
“瞧你速度这么慢,估计还不知道怎么扣这种通犀环带,为了节省时间,本官亲自帮你。”
说罢,双手就比划着准备为赵翊环上腰带。
可试了两次,本该显露在外的金玉一面始终被窝在了里侧,不管张译怎么转都无济于事。
“咳咳。”在接连失败两次后,张译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多半是个残次物。”
赵翊:………
他该不该说对方把环带弄反了?
砰砰砰,隔间门被敲响,外面传来童贯的声音。
“如何了?”
说罢也不等屋内的赵翊和张译回答,双手一推直接开了小门,他刚刚进去,便见赵翊身穿淡黄色窄袍,一旁的张译正在往对方的腰上扣着反方向的通犀金玉环带。
“不是这样环的。”
童贯走上前去,从张译手中接过环带。
“我已经让随班候在外面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直接坐上轿辇便好。”
童贯一边说着,一边为赵翊环上腰带,仅片刻功夫,他便动作极其熟练的为赵翊扣好,而后又拿起桌案上的昻纱折上巾,细致的为赵翊带上。
张译面不改色的看着童贯的动作,他就说,这种事就该让童贯这种宦官来做,他一个武官,当然不甚懂这些。
谁知童贯突然道:“五日一朝,万幸今日离初五尚有两日,此事倒不必太急,只是明日辰时官家需得在崇政殿听王学士讲书,到时可能会有对辩,这着实难办了。”
张译听了皱起眉头,不解道:“此事官家未做安排?”
童贯摇头道:“官家现如今已经睡下了,不便惊扰。”
张译面露焦灼,询问着:“那该如何是好?”
童贯现在也没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一时间也是答不上来。
“不如.....”张译试探开口。
“就以官家病体初愈为由,先免了明日的讲学。”
童贯早就考虑过这种方法的可行度,当即反问道:“如若免了明日的讲学,此事一定会让太后知晓,若是因此有了召见官家的念头,岂不是弄巧成拙?”
童贯一番话说完,成功让张译闭了口,他深知此时尚且是太后摄政,一切大小事务都要经宝慈殿过问。
童贯和张译陷入长久的沉默,两人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应对之策,却没人注意一旁的赵翊。
看着面前两人苦苦思索的样子,赵翊突然开口:“不如明日的讲学照常进行,两位只需要将对辩的流程同我讲一遍便可。”
当然,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赵翊当然不会主动请缨。
原身虽说在乡野中长大,但自幼饱读诗书,陈茗道每每到西华看望原身之时,都会带许多京城的书籍,加之原身也是个好读书的性子,故而继承记忆的赵翊脑子里就存了许多古文知识。
“你?”张译皱眉,像是第一次见面,眼神上上下下将赵翊打量了一番,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视。
一个乡野小人,平日里连书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捧在手里,怎么可能接得住大学士的问题。
“这不是儿戏,休要胡言。”童贯只当赵翊在胡言乱语,随意摆摆手,示意对方安静些,不要打断他们的思绪。
两人根本就不相信赵翊能同学士对辩,认为其荒唐程度不亚于母猪上树。
赵翊也不气馁,毕竟原身一直生活在乡野之中,就连获得书籍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
童贯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情急之下甚至生出了再去叨扰官家的念头。
他刚张嘴,准备同张译商量此事,却突然听到了隐隐有些熟悉的文章。
“民式克恭心、敬畏,畏不祥,保教明德,慎肆祀,惟所役之司民启之。桀其亡,剠,乃弗畏不祥,亡施于民,亦惟祸之攸及,惟司民之所取。今民莫不曰余保教明德,亦‘鲜’、‘克’以诲。”
轻缓流畅的声音传出,让童贯和张译两人惊了一瞬。
童贯听了觉得有些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来这一段出自何处。
“《尚书》中厚父一篇。”赵翊说的那是面色如常,轻描淡写。
童贯恍然大悟,他时常跟随官家赵佶身侧,讲学时也听过厚父一篇,但此内容艰涩难懂,讲学士都只是讲过一遍便不再提及,其中难度可见一斑。
如今亲耳听到赵翊背的这样轻松,不免惊异问道:“你读过《尚书》?”
其实这话不对,眼下这情形,如果不是《尚书》的内容已经熟记于心,赵翊不可能这般轻松的脱口而出。
这已经不是简单读过的程度了。
“不止如此,四书五经只是基本。”
赵翊说的话倒是真的不掺一点水分。
此话一出,更是让童贯和张译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国舅爷教出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