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其实心里藏了些许私心,眼下这个相公他恐怕当不了几年了,如今太后摄政,大肆起用守旧派官员,加之朝中还有个立场模糊不清的曾布,他一旦下台,恐怕新法会再一次被全面罢废。
自己年事已高,又兼被罢之迹,当务之急便是尽快为变法派招纳新鲜血液。
宗泽前几年的事迹他早有耳闻,此人在地方上倒是认真推行变法内容,且为人严谨认真,在百姓中享有声誉,他一直想将其提拔一二纳为己党,但奏疏上了几次,慈德宫那位却始终不肯应允。
不管是慈德宫洞悉了他的意图,还是纯粹与他作对,提拔宗泽一事在太后那儿根本过不了关。
章惇皱眉,偏偏官家又不甚关心政事,加之前一段时间又患病抱恙,已经许久没有上朝听政,不然他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副境地,还要趁着在宫里偶遇官家这一机会冒险提及宗泽。
宗泽?赵翊眉头一挑,就是抗金名将宗汝霖?
章惇见官家明显来了兴趣,甚至右手倚在雕花的扶手上,开口询问:“宗泽要辞官丁母忧?”
“正是。”章惇答道,有些惊讶于皇帝的反应如此之大。
宗泽………………
历史上的宗汝霖,一生坚持抗金,力主南宋返回东京,临终前仍然不忘收复中原,三呼‘过河’而死。
思及此处,赵翊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生出许多惋惜之意,而后陷入片刻沉思。
自己身为“替身”,一言一行都受到赵佶的监视,如果他擅自做出什么决定,事后肯定要受到责罚。
但内心经过片刻的纠结,赵翊还是开口吩咐道:“朕初登大位,虽说朝政之事尚且交由太后主持,但却听闻过宗泽上奏请求为民工延期修河一事,深感他对民生的忧虑。”
“吕惠卿命宗泽巡视御河修建工程,他适丧长子,却强忍悲痛,奉檄即行,如今其母亲去世,朕觉得应当多加抚恤,以明朝廷之恩。”
赵翊说完还不忘问章惇一句:“章相公以为如何?”
官家是怎么知道宗泽的?
章惇一顿,他以为官家不问政事,一直放权于太后,大有摆烂颓废之迹,可官家竟然对宗泽这一个地方小官都有所了解,这足以证明官家绝不是完全的轻佻无能之君。
“官家是天下之主,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何人胆敢不从。”
章惇心里感念至极,当初虽然不支持端王继位,认为其贪玩轻佻,不可君天下,但既然现在官家已经登基,木已成舟,他自然效忠于当今官家。
一旁的童贯只觉得匪夷所思,赵翊一个小民,常年生活在乡野之中,怎么可能对朝臣的事如此熟悉?
更何况宗泽又非大官之人,赵翊是如何这么清晰的得知其的过往的事迹?
怎么这么奇怪………………
难道又是陈茗道教的?
童贯心中冒出一丝疑惑,却猛地想到了什么,心中暗叫不妙。
赵翊一个替身,怎么敢擅自做出决定,何况还是在宰相面前,这要是让官家知道了,肯定要问责于他与张译二人!
童贯惶恐不安,早就顾不上担心赵翊能否应对章惇这事,一心只想着官家知道此事后的雷霆怒火,心急之下,他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不可靠的张译,妄图寻求解救之法。
童贯这是在做甚?
张译神经大条般还未反应过来,只是看见童贯再一次冲着他挤眉弄眼。
赵翊吩咐的话颇有些官家气势,看章惇也未有怀疑的迹象,童贯又在担心什么?
张译捉摸不透,索性不再去看还在调动五官的童贯。
童贯:终究还是要他自己来承担一切。
经过刚刚那一番对话,章惇心里隐隐生出一些希望,眼下朝中局势错综复杂,蔡卞和他受到太后、韩忠彦等旧派的攻击,先前一直是新派的曾布又转头讨好太后,若是官家真的彻底加入太后守旧一派,那新法就真的一点也留不住了。
他斟酌了一番语言,突然开口道:“我朝以孝治天下,凡官员丧亲都要辞官丁忧,不以国事耽之,官家既是天下之主,也不能不对母亲尽孝。”
章惇决定顺着宗泽丁母忧一事,以官家生母陈氏为诱饵,想要激起新天子与太后的矛盾,最后促成皇帝重新执掌朝政的效果。
见话题猛地转到了自己身上,赵翊微微惊讶,马上开始琢磨章惇话中的意思。
母亲?
赵佶名义上的母亲是向太后,但真正的生母应当是早逝的陈氏,当然,也是原身的生母。
不对母亲尽孝,这话说的是向太后还是陈氏?
赵翊心里有些不能确定,念及赵佶这个皇位是在向太后的力保之下得来的,他再三思索决定装聋作哑。
“朕将摄政之权交由大娘娘,也算是朕作为人子的一份心意。”
章惇面色一变,随即眉头紧皱,半晌才开口:“皇太妃陈氏是您的生身之母,今您初登大位,按礼制当追尊陈氏为皇太后,追上谥号,陪葬帝陵。”
“以明官家仁孝之心。”
此话一出,赵翊瞬间一片清明,合着这章惇绕来绕去就是为了激化皇帝赵佶同太后的矛盾啊。
彼时向太后尚且在世,又兼摄政之权,皇帝若是为生母争夺封号,必然会惹得慈德宫那位不悦,如此赵佶与太后的关系会出现不小的细缝。
向太后是旧党,章惇是新党,彼此之间不和肯定是常态,如今太后把持朝政,直接任命守旧派韩琦长子韩忠彦为右相,守旧派官员相继上台,章惇作为哲宗一朝的新党之首处境不佳,屡屡受到攻击。
眼下虽然不清楚赵佶这位新官家对新旧两党是什么态度,但总好过向太后这位名副其实的守旧派持续当政,章惇肯定想尽快解除太后的摄政之权。
让太后尽早还政少不了官家的态度,从赵佶这里下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赵翊看了一眼章惇,心里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官场老手,竟然拿生母陈氏来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