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方才说的是何人?
韩忠彦此刻只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太过心急从而将章惇错听成了陈茗道。
可下一秒,就又听到官家补了一句:“陈茗道为人宽厚,处事不惊。”
“派他去朕也能放心。”
陈…………陈茗道?!
彻底听清的韩忠彦大为惊讶。
虽说他方才有意让章惇不痛快,故而在官家面前不遗余力推举其承护送之任。
一则可以让章惇暂时将精力转移至先帝陵寝一事上,好让他在朝中喘息片刻。
二则章惇平日专横独断,得罪了不少言谏官,若是上天庇佑,让其在护送灵车的路上出了差错,那群谏官定然不会放过攻击章惇的这一良机。
若是进言的人多了,不出多时章惇就会被拉下左相之位。
韩忠彦想了各种可能,可唯独没有料到官家最后属意的竟是陈茗道。
………………
“官家,此事不合规矩。”
眼见此事触及了自己的“利益”,章惇下意识便开口“规劝”。
早就料到章惇会有如此反应的赵翊也不急,反而颇有耐心的询问道:“如何不合规矩?说来让朕听听。”
这…………………
章惇卡住了话。
护送先帝灵车入陵,这差事名义上甚是好听,若是办的好,自是有功一件。
但若是在前往皇陵的路上出了差错,便是明晃晃给那些谏官弹劾自己的理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护送灵车入陵对他而言弊大于利,故而权衡利弊之下,他便想推辞护送灵车入陵一事。
但…………………
章惇眉头微皱,一双有些混浊的眼睛暗中往左侧瞧去,视线落在一旁陈茗道的身上。
虽说他并不愿护送灵车入陵,但这毕竟是宰相之责,如果真的要行此事,那也理应由他亲自护送。
若是让陈茗道一个直学士院去护送灵车,那他章惇这个宰相威严何在。
未免有些失体面。
倒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相反,此刻他是心里准备有一堆说辞,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自己压根没法说出口。
见章惇一直磨蹭着未曾回话,赵翊冷了语气道:“愣着做甚,朕问你话呢。”
被催促的章惇心中微急。
方才还在众人面前以身体不适为由道他不适合担此重任。
难道现在又言护送灵车一事是宰辅之责,旁人不得沾染分毫?
这……………这话他如何说的出口?
不可,不可。
好面子的章惇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么说意图太过明显,他万万做不出这等事。
“臣………以为陈茗道刚刚入翰林学士院,诸类事务尚不甚熟悉,若是担了此任,恐会………………”
“你的意思是说。”赵翊突然打断了章惇的话。
“先帝崩逝,天下哀之,频生灾患,朕为显自己诚心欲派遣专人护送先帝灵车入陵一事远远比不上翰林学士院的平常事务。”
章惇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臣并无此意,请官家恕罪。”
官家到底是何意思?
曾布此时疑惑不解,他方才还以为官家是偏向韩忠彦,可没想到…………
眼瞧着章惇处境尴尬,毕竟久居官场,黄履明白一些话不适合章惇这个宰相自己来说,当下便适时出言道:“国朝旧制,凡帝王安葬、陵寝修建之事,当全权交由宰相负责。”
“而陈茗道不过为直学士院,非宰辅之位,怎能担此重任。”
黄履瞧了一眼陈茗道,还不忘再补上一句。
“实在于礼不合。”
听了这话的章惇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人替他说了他不能说的话。
眼见黄履替章惇出言,陈茗道此时身为此番话题争论的中心人,此刻并未继续沉默苟且,而是直接开口:“臣先前深受先帝厚恩,恩德如山,死日生年。”
“故而在明知自身人微望轻的情况之下仍斗胆向官家谏言,请求能随行灵车仪仗,为先帝尽最后赤城。”
诸位大臣闻言一惊。
“然臣卑不足道,铅刀驽马,品级官职较与诸位宰辅亦是不高。”
“此事还请官家三思。”陈茗道说罢,恭敬的俯身行了一礼。
陈茗道话说得言辞真挚,朴实无华,像是真的确有其事。
但实则,他并不知赵翊到底是何心思,有何打算,没人事前告知与他今日的议事内容,就连命他护送灵车入陵一事也是刚刚得知。
本来陈茗道一直寡言少语,为了不拖累赵翊,他严格贯彻自己给自己立的谨言慎行的基准。
可眼见如今形势有些不对,陈茗道心里一紧,下意识的便将所谓的基准抛之脑后。
赵翊需得处理政事,偏又根基薄弱,还是应先维持朝中局势,陈茗道这般想着。
……………
原来如此。
众臣听了恍然大悟,他们说怎么官家这般反常,原来是陈茗道请求所致。
章惇这才放下心来。
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案面,赵翊快速思考之余看了一眼最边侧的中年人。
对着众人道是自己私下谏言,故而皇帝才会有如此决定。
陈茗道这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赵翊心中思量了片刻,陈茗道没有特殊功绩,身份又些许敏感,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其提拔到理想的官位就意味着必须要走捷径。
此次若是护送妥当,便是有功一件,也算是一个机会。
而他既然决定让陈茗道护送哲宗灵车入陵,那自然有把握妥善处理好此事。
不过。
哪怕是编造理由,陈茗道都在第一时间选择及时维护他,这点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黄履。”
赵翊并未即刻去答陈茗道的话,只是突然开口唤了一人姓名。
被单独点名的黄履一惊,赶忙应下:“臣在。”
“方才你道陈茗道品级不高,难堪此任。”
黄履虽不知官家所言何意,但心里隐隐有不妙之感,当下也只得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