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内,汝州知州葛淙真右手茶杯,左手诗经,口中虽是喝着茶,但双眼仍是盯着书纸上的文字。
“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葛淙真只是反复念叨着这一句,面上尽是赞许之意。
可没等他沉醉多久,贾文诃便从门外急冲冲走入,正好瞧见知州正陶醉于诗词之中。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轻声开口:“下官有要事须得禀报。”
感悟被打断,葛淙真心情有些不妙,瞥着眉淡淡开口:“什么事。”
贾文诃察觉到自己打断了对方的雅兴,不免带了些许小心道:“您先前吩咐过,若有通判的信,皆即刻送来。”
他越说,声音越发恭敬:“这是李通判加急的信,小的不敢耽搁,当即就给您送来了。”
李旭的信?
听到这个名字,联想起前不久那一事,葛淙真半眯的双眼这才彻底睁开。
但他仍不急,照旧懒洋洋的将右手的茶杯放下,左手仍然持着诗经,上面尚且停留在“圭壁既卒,宁莫我听”那一页。
“拿来。”葛淙真挥挥手,示意对方将信送上。
贾文诃见状忙不迭送上手中书信,而后退至一旁。
眼瞧着知州那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他不免心中诧异。
先前知州有过指示,故而他在接到信时下意识便认为此信极为重要。
但知州现在这个态度,倒真不像是着急的模样。
可能是他太过紧张了,想来这信虽被冠有加急之名然其内容应当较为寻常。
“砰。”
一道瓷器倒在桌面的声音猛然传来。
贾文珂正胡乱猜想着,忽的听了这声音不免一惊。
再去看时,只见葛淙真面色忽变,眉头紧皱,一双眼紧紧盯着纸张上的文字,右手随意将诗经丢在了桌面上,哪怕碰倒的茶杯倾洒出些许茶水溅到经书上也未转过一丝注意。
“张叔夜…………”
葛淙真怒火中烧,嘴中只念叨着这一个名字,双手紧合,便将这书信揉成一团。
知州这是………………
贾文诃猛地一惊,知州向来温文尔雅,出口便是文章巨著,从未如此失态。
他当即便猜到信中内容极不一般。
方才知州所说的张叔夜,正是襄城知县,莫不是襄城县出了什么事?
“敢问知州,到底发生了何事?”贾文诃在一旁小心的出言询问。
盛怒之下,葛淙真却面色苍白,此刻听了一旁属下的话,这才缓了几分神志。
他忍着怒意将手中揉成一团的书信胡乱展了一番,却越展越乱,心烦意乱之下竟蹭的起身,随意将信“丢”给了贾文诃。
“你自己看!”
贾文诃不敢怠慢,忙将信仔细展开细细读着,却越读越心惊。
信乃是汝州通判李旭所写,告知葛淙真襄城县疫病肆虐,张叔夜向州衙申报无果,竟直接上书了朝廷!
………………
葛淙真心乱如麻,前一段时日,张叔夜曾向州衙禀报襄城县内有疑似患有疫病之人,请求通报朝廷及时防范并派遣翰林医官局和御药院的太医前往襄城县查明病因,合配药方。
但他并未及时禀明朝廷。
每当有州县爆发瘟疫,官家除了下令命翰林医官院、御药院、太医局等派出大批朝廷医官前往瘟疫州县以外,还会治病赐药。
所谓赐药,便是朝廷给地方拨款,从地方药铺购买药材。
葛淙真图的便是此。
地方疫病越严重,朝廷拨款便会越多,都经他手而过,则其中便大有文章可做。
何况当初禀明时还只是极少的存疑几人,尚且不过是零散分布,而张叔夜倒是敏察的紧,仅仅只是一点苗头便迅速上报。
而他当时一是不信襄城县内真的出现了疫病,二是以为其若是疫病,则规模太小,若是早早上报,便半分都捞不着。
三则是他与张叔夜关系不善,平日本就看不惯其清正廉洁的模样,而此次若真是疫病,则张叔夜作为襄城知县,有如此反应,迅速组织进行防治治疗,则来年考核之时,其功绩定然卓越。
偏生这审查结果还需报于监司和安抚使,弄不得虚假。
多方结果之下,他最终并未及时批复张叔夜的请求。
可没想到张叔夜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直接上奏了朝廷?!
葛淙真恼怒同时不免也有些后怕,眼下襄城县已然瘟疫肆发,张叔夜此番上书,他的罪责便暴露无遗。
……………
想起先前知州对襄城县出现疫病之事全然不信,贾文诃压住心中慌乱,小声道:“恐怕…………正是瘟疫。”
汝州为三辅州之首,管六县,分为梁县,郏县,襄城,叶县,龙兴,鲁山,张叔夜即为襄城知县。
而襄城县为京畿望县,是京师开封西南通向四川,云贵的重道重镇,故而一直以来人丁兴旺,来往人数众多。
恐怕也正是因此原因,瘟疫才会蔓延如此之快。
他再三思索后,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谏言”:“此事应当尽早上报。”
上报?
如实坦白自己的罪行?!
葛道真心里一惊,他若真的如实上书,那必然会被天下文人嗤笑,如今的官职也保不住。
想及此,葛淙真发现自己实在是拿不起毛笔。
“知州,此事不可再拖延了。”贾文诃在一旁心急如焚,略带焦急的开口提醒。
葛淙真像是猛然被惊醒一般,短暂思考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笔。
不过。
他所写的并不是请罪表。
………………
垂拱殿。
“汝州瘟疫迸发,其中以襄城县为始,尤为严重。”左相章惇出列禀报。
“此次蔓延极快,人多病腮肿死。”
章惇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只因这襄城县离京师较近,此次疫病又如此严重,若是祸及京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章惇顿了一秒,继续道:“襄城知县张叔夜不久前便已禀报州衙,言襄城县出现疫病,恐其蔓延,请求朝廷及时防范并派遣翰林医官局和御药院的太医前往襄城县施药。”
“但却被汝州知州葛淙真扣押不报,致使瘟疫肆发,汝州病染过半,襄城县民病者十室而九,日毙百余人。”
“若不是张叔夜直接奏报朝廷,恐怕官家还被蒙蔽其中,不知汝州现状。”
此话一出,向氏微惊,下意识便看向韩忠彦。
只因这葛淙真乃是韩忠彦的得意门生,如今外任知州左右不过四月,怎么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