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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的茶馆内,江渊默不作声。
除了沁人心脾的茶香,只有火炉上紫砂壶在发出呜呜的响声。
原本正互相打趣的裴程二人,也是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发问的杜宁。
“杜兄,发生何事。”
“虽然哥哥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但哥哥想说,这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罢了。”
“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若真将人的重要性做个比较,咱们几个的死,怕是还比不上陛下的一根脚趾重要。”
程富自平定麓川归来,似是已经看透红尘是非,曾多次顶撞上司,并直言上疏请辞。
之前意气风发的他,不知道已丢失到哪里去了。
但他刚才这番话语,却是让江渊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伸手捂住其嘴巴。
“哥哥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为了兄弟们的小命,还请哥哥忍一忍。”
一旁的裴纶却是很支持的程富的言论,卷起袖子,拿起夹木炭的夹子,重重敲了几下桌子。
“程兄说的对,这狗日的世道,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就比如那萧家二人,若不是陈循推荐,他俩如何身居高位,得以入阁参赞军务。”
“我与杜兄比他们差在哪里,论学识萧镃是状元不假,但我裴纶也是永乐十九年的探花。”
“杜兄更是宣德二年的榜眼,就算略输一些,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才是。”
“更可气的是那萧维祯,他一个从土木堡逃回来的丧家之犬。”
“只因与杨士奇,陈循等人是同乡,便可高枕无忧,自由且快活。”
“对于这些人,我想问问世用兄,公平在哪里?”
听完杜宁与程富之话,裴纶那压在心底的不满,也在此刻全部倾诉而出,再也不加以顾及。
他本就是个正直人,早年因不避权贵,曾被两次罢官,两次遭到降职的处分。
更有甚者,还危及到了自身的性命。
但是裴纶始终记得父亲说给他的那句话。
“得失不介于心,夷险不易其节”
也正是得益于这份坚持,才让太宗皇帝对他另眼相看,而后逐步被仁宣二帝启用。
可他的仕途与经历,还是走的坎坷无比。
相比于裴纶的坎坷,进士出身的江渊官途倒是走的一片坦途。
得到三杨赏识的他,每次晋升机会都把握的很准。
之后,在三杨去世,身为曹鼐弟子的他又是更进一步。
如今又和陈循的关系十分融洽,不得不说,江渊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官。
但是,他为了升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是否公平这种问题。
“裴纶兄,你此言差矣。”
“人生来就不同命,若非要将他们进行比较,未免有些太侮辱人。”
“就好比拿人和老鼠去做比较,这该怎么比?”
“所以在下觉得,只要所做所为合乎大明律法,便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每个人都有向上之心,区别只是在于出身和能力大小而已。”
江渊这话看似是在为自己辩解,但实际是在暗讽裴纶。
以他官二代的出身,这般年纪才做到如此品级,不都是裴纶咎由自取。
听懂江渊言外之意的裴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碍于文人礼节的面子,也就暂且忍下了这番怒气。
但此话题的发起者杜宁,却又是提出不一样的说法。
“江兄所言有些偏颇。”
“我所说的并不是出身之事,而是同等环境,同等条件下,为何位高权重之人可以获取更多利益。”
“难道这利益,不都是那些底层之人创造出来的。”
“是,为首之人定选定了最为重要的战略。”
“但是,就凭这些,便可以夺走大部分人的利益嘛。”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读陛下所著书籍,且时常与朝中诸位大臣探讨。”
“和我观念一致之人,少之又少。”
“更多的是如世用兄你这般的言论。”
“我有些怀疑,难道陛下书中所说,皆为错否?”
话题最终还是扯到了朱祁钰的身上。
其实只要涉及人权这个问题,朱祁钰所著之书,便是绕不开的存在。
也正是这本书,给了朝中那些正直之人以鼓舞,让他们甘心情愿的为大明付出一切。
杜宁正是其中一人,至于裴纶,他顶多算半个,因为他的执念还是太重了些。
若他能放下执念,定然能成为这股新势力的领军人物。
而现在杜宁就此书向江渊发问,却是令其愁眉苦脸。
正是因为此书是朱祁钰所著,他若是敢否认书中不对,便是在否认朱祁钰,这是他万万不敢的。
为了回答裴纶的问题,江渊此刻的头脑已经疯狂运转。
企图从经史子集中,找出一些言论,来支撑自己的论点。
但江渊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句半解,因为朱祁钰所著之书那可是流芳于后世的第一奇书。
这都是先辈用自身的经历实践得来,不是那些仅凭空想辩论而来的不实之语。
杜宁见江渊久久回答不出,心思通透的他已然明白。
此书所言,句句唯实唯真,心中对于公平的渴求也是愈发膨胀。
恨不得立刻用手扯下这时代的遮羞布,以自身的铁胆石心,重新铸造一个向往的大明。
念及于此,杜宁来时的那股忧愁已然消散不见。
此时他仿佛经过洗礼一般,通透无比。
在对着三人施礼后,便大步潇洒向外走去。
他要即刻赶回家中,将心中所想写成奏疏。
待明日朝议,直言上谏。
而茶馆中,本就不愿多待的裴纶见到杜宁离开,也是起身甩甩袖子离去,独留程富与江渊在此。
看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程富,江渊也不禁有了一丝动摇。
“程兄,老子曾有云。”
“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
“因此,吾只得处处谨小慎微,历经数十年勤身俭德,才得如此之位。”
“如今为何仅凭公平一词,就让吾与那些烂泥之人,共享富贵。”
“这般道理,如何能说通。”
一直无心在此的程富听到江渊的诉苦,此刻也收起无所谓的态度,转而对着江渊郑重说道。
“公平,并非平均。”
“这句话,你要记住。”
说完,程富又恢复无所谓的神态,起身飘飘然离开此处。
剩下的江渊,则在那自言自语,细细品味程富走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