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朝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玉嫔一眼,但玉嫔这时候却没有看她,只笑盈盈道:
“圣上这是怎么了?”
宣帝看着含朝手里的帕子,淡声道:
“你这宫女倒是巧思。”
玉嫔这才将视线放在含朝身上,随后又看向含朝手里的巾子,她先是一怔,随后轻轻掩唇:
“这似乎是御园第十六景。”
玉嫔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含朝解释,可含朝起初只是看着巾子绣的实在精美,这会儿被宣帝一看,娘娘一瞪,整个人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磕磕巴巴道:
“正,正是娘娘所说。”
宣帝的表情一时变得莫测起来,玉嫔心中一紧,随后立刻道:
“放肆!这十六景乃是圣上亲笔题诗过的,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竟敢如此所为,还不去院子里跪着!”
含朝连忙磕头应是告退,玉嫔急急道:
“东西留下!”
等含朝退下后,玉嫔忙将那方帕子小心的奉给宣帝:
“圣上,含朝她也是心中对您的一片敬仰之心,不知者不罪,还望您宽宥一二。”
宣帝从玉嫔手中接过巾子,仔细端详片刻,道:
“小小女子的绣品,朕还不至于大动干戈,此女女红不错,这松兰之姿,倒是与御园之景有几分神似。
不过,松兰高洁,却绣在汗巾子上实在亵渎,此番,便不赏不罚吧。”
玉嫔赔着笑,方才还飞扬起舞的纱带这会儿软塌塌的落在地上,连染上了尘埃也不知。
“多谢圣上恩典,那丫头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得您宽宏,是她的荣幸。”
玉嫔说完,给含今使了一个眼色,含今立刻退了出去,叫含朝起来。
随后,玉嫔莲步轻移,正要上前依偎在宣帝身旁,宣帝仿佛早有所料一般:
“玉嫔,你先去沐浴。”
玉嫔表情一僵,低头应了一声是,只是转过身后,贝齿几乎将红唇咬破。
宣帝没有理会玉嫔的离开,则是拿着那巾子,微微出神。
御园之景,此前不是没有人绣过,献过,毕竟那可是他曾经御笔题诗过的。
只不过,彼时的绣品上,那青松虽翠不瘦,兰花更是寻常普通,远不及这么一小块巾子上的绣技,方寸之地,青松的劲瘦之姿犹如独立悬崖峭壁之上,苍兰一片,幽静自开,那才是他当初在凌绝峰上看到的那瑰丽壮阔的一幕!
可是,究竟是怎样绣工精湛的绣娘,才能在这半掌之处,将那等气魄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不过,宣帝并没有认为是含朝所绣,毕竟能绣出那样壮阔之景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连回话都磕磕巴巴,战战兢兢的宫女。
“圣上……”
玉嫔怯怯的唤了一声,她方才沐浴过,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阵幽兰清香,宣帝心中微动,将巾子收入怀中:
“阿玉,你今日好香啊。”
玉嫔娇笑一声,玉臂舒展,环住了宣帝的脖颈,呵气如兰:
“圣上喜欢就好……啊!”
下一刻,女子便被人打横抱起,帷幔层层,男女的身影渐渐被锦被淹没。
翌日,宣帝神清气爽的离开了,玉嫔仿若无事人一样的坐在梳妆台前让含今梳头,含朝则跪在一旁。
“含朝,你可知错?”
“娘娘,奴婢知错了!昨日奴婢已经问过含婵,那巾子,是一个脸生的宫女卖给她的,她,她又送给奴婢。”
含朝越说,头越低:
“奴婢只是一时觉得那绣工实在精湛,这才留下,谁成想,谁成想……”
“这事,不怪你。若非当初那凌绝峰是本宫随圣上一同前去,又亲自盯着人将那松兰相映移回宫中,只怕一时也想不到。”
玉嫔回想起昨日那匆匆一瞥,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胸口,面带苦笑:
“本宫竟不知宫里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人物……”
明明松兰相映是她和圣上的回忆,可是却被另一人用这样的方式展现出来,玉嫔只觉得心惊肉跳。
“好了,你也起来吧,昨天吓着了吧?本宫这会儿心口还跳呢,若非本宫急中生智,用了新进的兰华香,待圣上直接拂袖而去,那才是真的里子面子都没了。”
玉嫔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含朝的手,含朝一下子眼圈红了:
“都是奴婢的不是。”
“这样,含朝你过来……”
玉嫔招了招手,含朝连忙附耳过去,玉嫔低语几句,含朝立刻重重点头应下。
自己此番做下如此错事,幸好娘娘愿意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玉嫔看着含朝退下,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深思,若是含朝能将那宫女找出来,最好不过。
只凭圣上一首题诗,便能复刻出她与圣上亲眼见过的美景,这等能体察圣意之人,无疑是她固宠的好手!
可若是找不到那宫女……
玉嫔面上阴沉之色一闪而过,不,此人绝不能为他人所用!
只不过,那样精湛的绣技,只怕需要好些日子才能出一张绣品了,此事需得徐徐图之才对。
……
昨日才赚了十两银子,华秋今日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这日晌午后,姜曦又笑眯眯的冲她招了招手:
“华秋,你来。”
华秋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走了过去:
“主子是渴了还是饿了,炉上煮了一壶荞麦茶,这会儿刚开花,主子尝尝?”
虽已有了热意,但是华秋也没敢让姜曦喝凉茶,这荞麦茶也是凉性的,少少饮些倒也可清热去火,但多了可就不美了。
“哎呀,我才用过饭半个时辰,哪里就那么容易渴了饿了。”
华秋闻言,有些尴尬的看了姜曦一眼,昭太妃以前总是少食多餐,华秋已经习惯了,这会儿换了主子,她还是有些改不过来。
见姜曦没有责怪之意,华秋这才放松下来:
“是奴婢想差了,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这些,你今日一起卖了吧。”
姜曦说着,将用布盖着的针线篓掀开,里面各种巾子帕子约有数条,看的华秋直接瞪圆了眼睛:
“主子,您何时绣了这,这么多?”
华秋自己手笨,只能绣些简单的花样,可是主子拿出来的这些绣品无一不精,若是华秋来绣,十天半个月都绣不出一副,更不必提这么精美绝伦了。
“这几日随便绣绣,一道攒着了,你稍后还去暗市上卖出去。”
姜曦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
“今日不求昨日的高价,卖出即可。”
姜曦随意解释了几句,华秋隐隐约约觉出里面另有深意,倒也没有多嘴,应了一声便拿着绣品退了出去。
约莫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姜曦见华秋还未回来,心中有些着急:
“华珠,你去外头瞧瞧,华秋再不回来天就要黑了!”
“主子心里只有华秋姐姐,怎么也不瞧瞧奴婢?”
“你这丫头,你说说,你华秋姐姐带回来的银子,都是谁在管着?”
姜曦这话一出,原本还撅着小嘴的华珠顿时高兴了:
“主子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去看!”
华珠刚出去走了几步,就看到华秋裹着夜色归来,那素日沉静的面容,这会儿难掩激动。
“主子,主子,华秋姐姐回来了!”
华珠连忙拉着华秋回去报信儿,门一开,姜曦看到华秋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此事姜曦早就在心里仔细盘算过,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若是有个万一,华秋首当其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曦拉过华秋,华秋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包银子:
“主子,银子。”
姜曦顺手接过,放到一边:
“先喝口水,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晚?”
华秋将一杯茶水咽下,随后这才道:
“今日主子给了奴婢五条帕子,三条巾子,因着昨日玉嫔娘娘宫中的宫女买的那条是十两银子,所以今日大家都给的是十两。
就是,就是奴婢回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察觉有人跟着奴婢,奴婢悄悄躲去了昭太妃的故居,等天快黑了才回来。”
“辛苦你了。”
姜曦拍了拍华秋的手,华秋连忙继续道:
“主子,奴婢,奴婢还听说,昨日是玉嫔娘娘承宠,还有小宫女听见什么巾子之类的话,玉嫔娘娘的大宫女还在院里跪了一刻。”
华秋怕姜曦听到这话,心里不好受,语气越发飞快:
“但即使如此,圣上也留宿在玉嫔娘娘宫中了,临走时,还夸玉嫔娘娘的宫女手巧。”
“玉嫔娘娘……”
姜曦有些诧异,没想到昨日巾子才卖出去就能用上:
“你对玉嫔娘娘可有了解?”
华秋有些茫然,倒是一旁眼睛晶亮的看着那桌上鼓鼓一包银子的华珠立刻道:
“主子问奴婢呀,奴婢知道!”
姜曦闻言不由失笑道:
“好好好,那华珠来说说!”
华珠闻言,立刻骄傲的挺了挺胸:
“说起玉嫔娘娘,便不得不提起当初圣上及冠之年那宴会上的一舞了。
奴婢当初在御花园修剪花木,但也听说玉嫔娘娘那一舞惊为天人,这才让圣上在礼乐司一众舞姬中,点为七品美人。”
舞姬本是贱籍,哪怕是侍候了圣上,也不过能得选侍位分而已,若要再升,非得产子才行。
“听说,太后娘娘为这事儿气的不轻,但那天又是圣上的大日子,这才按耐下来。
不过,前面有宁妃娘娘的事儿在,大家倒是觉得还好。如今三年过去,圣上对玉嫔娘娘隆宠非常,每年岁末大封都有玉嫔娘娘呢!”
华珠实在不是什么讲故事的料,这会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着,让姜曦解了旧的疑惑又生了新的疑惑。
但很快,华珠就被那灯光下光芒闪闪的银子勾去了魂儿,姜曦只好放她去整理银子。
“给你华秋姐姐再取些赏银过来。”
“是。”
华珠虽然爱金银,但也不是只进不出的,这会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开始欢欢喜喜的数银子了。
华秋还来不及推拒,便被姜曦拉着手,认真道:
“华秋,接下来你便不要随意出去了,最起码,选秀前不可以。”
华秋有些懵懂,但也乖乖应是。
宣帝这几日心里跟猫挠了似的,眼看着选秀开始,新人入宫后,他少不得要冷落旧人些日子,故而选秀前的这些日子,宣帝不是在这个轩坐坐,就是在那个殿吃吃,再不济又要在哪个宫睡睡。
但,就这短短几日,宣帝却已经在不止一处宫妃处看到了熟悉的绣样。
虽然每一次的绣样都并不相同,可宣帝就是知道这些绣品出自一人之手!
这九幅绣品,皆是得他题诗的御园十六景,有些景致现在还不到赏的时候,偏偏她也能绣几分神韵出来。
如此细腻的心思,只怕是个在宫中久居多年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