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的时节,空气里都弥漫着萧瑟,天气雾蒙蒙的,像是笼罩着一层模糊的灰纱,让人看不清远方。
林浅语无意识地攥紧手机,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神情有些怔忪,她刚刚和母亲视频完,林修远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他这一觉一睡就是将近两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天渐暗,雾气愈浓,高低林立的楼宇间,一盏两盏的灯陆续亮起,暖黄的光渗透到夜色里,连成万家灯火,给这寒凉的凛冬薄暮添了些暖意。
林浅语用手指轻轻勾去眼角的湿润,抬腕看了下时间,盯着指针的走动默了半晌,对驾驶座的人冷声道,“先不回家了,去机场。”
向小园的神经正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她忙出声,“好的,林总。”
今天是向小园入职林氏的第十天,从校园初入职场的兴奋劲儿一天比一天少,脑袋上顶的包倒是越来越多,今天尤其焦头烂额。
向小园所在的部门是林氏总裁办,他们部门一共有四人,安若姐负责国际业务,陈岩负责国内部分,她进公司这些天,主要就是接接电话,接待一下到访来客。
安若姐说她的具体工作要等陆助回来再做安排,安若姐口中的“陆助”是他们部门的直属领导,也就是林总的助理,他们所有的工作都需要向陆助汇报,向小园到现在还没见到过这位陆助,安若姐说领导外派出差了,已经走了小半年,得到下周一才能回。
向小园悄悄跟安若姐打听了下他们这位领导是什么性子的人,安若姐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词儿,很复杂。向小园仔细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很复杂是个什么意思。
后来,她在财务部新结识的小姐妹神神秘秘地跟她透露,这位陆助好像很不招林总的喜欢,不过是碍于他当初是老林董亲自指派给林总的人,林总才一直没动他。
向小园开始还没把小姐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大公司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八卦,直到昨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林总把她的司机给开了,还在工作群里直接跟陆助发了难,言语间没留丝毫的情面,向小园这才意识到也许小姐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司机被开,新的司机还没到位,林总随手一指,向小园这个倒霉蛋临时顶上了司机的空缺,她应聘时简历上写得天花乱坠,说自己开车熟练,实际上她才拿到驾照还没到两个月,路都没上过几次。
她今天自打握上方向盘,手心的汗都没下去过,她又实在不敢开太快,万一出了事儿,她就是有十条小命儿都不够赔的,后面的车不是冲她按喇叭,就是直接超过她,向小园一边战战兢兢地靠边停下车,打开导航,想找到机场的地址,一边从后视镜偷偷探林总的脸色。
她在进公司前就听说过林总不少事情。
林氏之前有过一次大的危机,林总的哥哥,林氏的前董事长林修远,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醒来的机会微乎其微,老林董经受不住打击,旧病复发,一年前也因救治无效去世了,林总的二叔林泽良,趁机联合了董事会一拨人,企图将林总踢出董事会,林总索性将计就计,以退为进,连番动作之后,反倒罢免了林泽良在公司的全部职位,没用多长时间,林总就正式接手了林氏董事长一职。
在这之前,外界对这位林家大小姐并没有太多关注,只当她是位被家里千娇百宠养大的娇娇小姐,没想到她在商场上的手段运筹丝毫不输其父其兄,自此,任谁见了这位林家小姐,都得心悦诚服地叫一声林总。
向小园对林总又佩服又有一种本能上的惧怕,她觉得林总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艳,她自进了公司,还没见过林总笑。
她不知道昨天那位司机做了什么惹怒了林总,落了个被开的下场,她只知道她今天要是也被开了,应该算不上冤枉。
越着急心越慌,机场的地址在导航里输了几次都没输对,向小园的指尖都有些抖了。
后座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别慌,我不赶时间,你什么时候开到什么时候算。”
向小园手指顿住,回头看过去。
林浅语看着车窗外,神色虽疏离,但不见不耐烦的责难。
向小园心头一热,轻声回,“好的,林总,”她说完又添一句,“谢谢林总。”
林浅语没再搭腔,阖目仰靠到椅背上。
向小园试着压下慌乱,人慢慢稳下来,最后总算是一路平安无事地开到目的地,她悄悄松了口气,自己当一天司机少说也得短命十年。
林浅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捡起旁边座椅上搭着的大衣,对向小园淡淡道,“你下班回家吧,把车也开回去。”
向小园有些懵,她把车开走了,林总要怎么回去啊,她话还没问出口,林浅语就推门下了车,向小园也赶紧下去,她看着林总走远的身影,没敢再追问,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从林总的背影里看出了些落寞。
大概越是身处高位的人,心底压着的无奈越多。
冷风兜头吹过,向小园不禁打了寒颤,她又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她自己的工作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还能生出心思去操老板的心,也真是闲的她,她还是尽快把车给练好吧,不然她迟早也得被开了。
林浅语不紧不慢地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越临近接机口,脚步越缓。
不远处,一个女生在等人,一个男生推着行李车从自动门里走出来,女生眼睛一亮,朝男生奔过去,男生扔下行李车,也向女生大步跑过来,一把将女生抱起,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周围的人发出善意的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林浅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最终停下脚步,刚要转身,自动门又打开,一行身材高大的男人乌拉拉地从里面走出,将来往行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林浅语不动声色地收住脚,停在原地等他们。
程深跟身边的人正说得热闹,看到林浅语,话头止住,眉毛高高挑起,很是惊讶,他大步走过来,一双桃花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林总,你不要说你是专门来接我的?”
林浅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后面,“你们这次为公司立下大功,我来接一下机也理所应当。”
程深笑意加深,直直地看着林浅语,嗓音略低,“这个惊喜我喜欢。”
林浅语只作不知他语气里的深意,对他,也对他身后的人说,“走吧,你们不是整天在群里发牢骚说吃不惯外面的饭,我让轩鼎阁留了位置,傅师傅亲自下厨,犒劳犒劳你们受了苦的胃。”
程深身后那帮人立刻此起彼伏地欢呼起来,“谢谢林总。”
又有眼色快的人打趣,“还得谢谢程总,林总主要是想请程总,我们也就是跟着沾沾光。”
这话程深乐意听,他赞许地看那人一眼,视线一转,落到人群的最后面,脸上的笑收敛起,懒洋洋地问道,“陆助也一起?”
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一块儿看过去,站在最后面的男人比其他人还要高出半个头,不同于别人的西装革履,他穿一件黑色冲锋衣,利落短发,黑眸冷目,在一众人里是最招人眼的那一个。
陆骁正在回信息,闻言,连看都不看程深,收起手机,随意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他推着行李穿过一众人,停在林浅语面前,对她微颔首,林浅语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陆骁擦着她的肩膀,径直向前走去。
程深被他这个态度气得鼻子都歪了,连带着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憋屈一块儿,转头就跟林浅语告状,“林总,你看吧,他就是这个态度,对我也就算了,你可是他的正经主子,他对你连半分热乎气儿都没有,点一下头就走,说到底,他就是你们林家养的--”
他剩下的话被林浅语压过来的眼神给堵到了嗓子里,没敢再说下去,林浅语也不说话,只瞧着他,原本轻松的氛围慢慢凝滞下来,其他人全都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程深猛地清醒过来,他今晚被林浅语的突然出现给冲昏了头,过于得意忘形了,这位大小姐一贯的脾气,她的人,只有她骂的份儿,别人是半点儿都碰不得的。
良久,林浅语才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怎么,我是他主子,就不是你主子了?”
程深赶紧就着这个台阶往下走,他表衷心道,“您当然是我主子,我程深这辈子就认您这么一个主子。”
林浅语轻嗤一声,“你这话说的,以后别打了自己脸就行。”
程深赔笑,“那指定不能。”
手机屏幕亮起,林浅语垂眼扫了下进来的信息,后面程深又说了什么,她没再过脑子。
因为机场里的小插曲,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林浅语喝了两杯酒,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借口要去洗手间,起身离了桌,程深也跟着要起来,林浅语冷冷看他,程深又悻悻地坐了回去,他知道今晚已经招了她的烦,切不可再急于冒进。
林浅语见他还算知点儿进退,暂时按下了要动他的心思,她走出包厢,鼎轩阁的经理一直候在外面,看她出来,忙迎了上去,恭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林浅语回道,“给我安排辆车。”
她话音落地,抬眼看到餐厅外的人,眼神稍滞,又改了口,“不用了。”
经理应好,又让人取来她的大衣,双手奉上,还想亲自把人送出去,林浅语摆摆手,让他去忙他的。
手机响起震动,林浅语随手摁了接通,谢盈秋跟倒竹筒子一样兴奋道,“我刚转机的时候可是碰到了陆骁,我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还是他先给我打的招呼,你个骗子,我让你给我发他现在的照片你也不发,只敷衍我说他跟以前一样,他跟以前可太不一样了好吗,他以前是青涩的孤傲少年,现在骨子里都透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你不知道他站在那儿跟我说话,只要是路过的女人都会瞄他两眼,不过他身上那股傲气劲儿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也是难得。”
谢盈秋看她一直不说话,又压低些声音,“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上学的时候看对方那么不对眼,话都不说一句,他现在怎么肯低下头给你做助理,你说他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林浅语慢慢缓下脚步,停在门口,没再往前走。
陆骁半倚着车,掀眸懒懒看过来,两人隔着朦胧的夜色对上目光。
林浅语看着他,不甚在意地回电话那头的人,“能有什么图谋,有的时候钱给得够多,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
陆骁移开视线,将指间猩火半燃的烟叼在嘴里,白色的烟气缓缓散开,融进浓重的雾里。
林浅语又和谢盈秋聊了几句,挂掉电话,在原地站了会儿,才重新拾步,她走到车旁,拉开后座的门,陆骁又看回她,脸上没什么情绪,一言不发,伸手直接把车门给揿了回去,林浅语再开,他再按。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无声地跟车门较着劲儿。
林浅语终于被惹出了些火气,声音反而愈发温和,“你什么意思?”
陆骁扯了下唇角,将烟掐灭,扔到垃圾桶里,“已经过了九点,你现在不是我主子。”
林浅语似笑非笑,眼底全是冷意,“所以呢?”
陆骁拿下巴点点副驾,语气比她还凉,“坐前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