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芸端着一杯水急匆匆地走过来,她进到门口,脚步不由地放缓。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离得还有段距离,但方芸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她又说不出不对劲儿在哪儿。
“水好了,”方芸先出声,“绾绾没事儿吧?咬得严不严重。”
陆骁接过水杯,还没开口,林浅语在方芸看不见的地方又踢他一下,出声截住他的话,“不严重,就刚才那一下可能咬得狠了,有些疼,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方芸虽然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但耳不聋眼不瞎,桌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没能逃开她的眼睛,她忍下笑,“那就好,我吃完了,我去把晾着的衣服收了,你们慢慢吃。”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去了客厅,餐厅一时安静下来。
陆骁将水杯递给林浅语,又从旁边柜子拿来一个一次性纸杯,“润润口就吐出来。”
他说着话,林浅语已经喝了一口,盐水并不好喝,她眉头皱起。
她双手捧着杯子,红唇微微张着,唇上沁着水润,看他的眼神微恼,这是怨他不早说,陆骁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也喝了一口,看她,“不算难喝。”
林浅语起身离桌,“不难喝你可以全都喝了。”
陆骁伸腿截住她的去路,又把水杯递回她唇边,“再喝一口,不然明天早晨起来难受的是你。”
林浅语盯着他瞧了片刻,接过水杯,喝一口,润润舌尖,低头吐在他手里拿着的纸杯里,然后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纸,自己抽出两张纸,沾沾唇角,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出去了一趟是被什么附身了么?”
明明刚才还跟她冷脸摔车门,现在又装什么温良恭俭的模样。
陆骁笑了笑,只是笑不及眼底,“我想过了,我们既然领了证,公司目前的情况,你应该暂时没有和我离婚的打算,所以我们何不试着做一对寻常夫妻,毕竟我们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至少三年,”他对上她的眼睛,看似很好商量的语气,“你觉得呢?”
他把她摸得倒是挺清楚,林浅语心里冷笑,面上不显,“怎么个寻常夫妻法?”
陆骁不紧不慢道,“你不想的事情,我不会做,我只有一个要求,离程深远一点,他不是一个好人。”
林浅语将手里攥着的纸巾扔到垃圾桶,轻描淡写地回,“我也有一个要求,我和别人睡一张床睡不好,你去睡别的房间。”
陆骁垂眸睨着她,不说话。
林浅语面不改色地回视过去,她脸上一没什么表情,就生出凛若冰霜的清冷,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只是掩在青丝乌发下的耳朵却越来越红。
在那双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时,陆骁才慢悠悠开口,“可以。”
林浅语扭头就走,走到餐厅门口又停下,柔声给他警告,“我的房间你一步都不许进。”
陆骁点头,“礼尚往来,我的房间也谢绝林总的靠近。”
林浅语微微笑开,“很公平。”
陆骁也回她一个微笑。
林浅语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谢盈秋那句话说得很对,他跟以前真的大不一样。
以前,她稍微靠近他一些,他的耳朵就会红得不像话,现在,他表现得未免也太游刃有余了一些,看来这些年女朋友应该没少交。
林浅语拿下巴点点桌子,“把桌子收拾了,芸姨年纪大了,每天做饭很累,以后刷碗的事儿就你来干。”
陆骁没有意见。
两人隔空对看,周遭的空气看似平静,实则压着不为人知的波涛暗涌。
林浅语敛起敷衍的笑,转身走出餐厅。
陆骁从她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眼底被冰冷代替,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随她玩弄的傻小子,有些事情一旦入了局,什么时候结束,该怎么结束,不该是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林浅语上楼先去了书房,她思绪有些浮躁,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进到脑子里,变成一张招恨的脸,让人心烦,她索性合上文件,起身去洗澡。
书房和主卧是打通的,她学的是建筑设计,这个房子算是她毕设的作品,盖来就是给自己住的,每个细节都随了她的心意,怎么喜欢怎么来,她当初原本打算一回国就住进来,但又不舍得离开父母,所以就一拖再拖。
后来哥哥出事情,父亲去世,母亲又带着哥哥去国外治疗,家里只剩她一个,她一晚一晚地失眠,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和母亲商量后,她便带着芸姨搬进了这儿。
对于结婚,她和他只谈过两件事情,一是他们结婚的事情不对外公开,理由是不方便工作。
第二就是住在哪儿,她本想着他们就各住各家,互不打扰,但母亲对他们结婚这件事前所未有的认真,母亲比父亲还要喜欢他,他那样一个别扭性子,却能讨得长辈的喜欢,也是奇怪。
母亲说他早就准备了婚房,是用他大学创业的那个公司卖掉的钱买下的,离家里老宅很近,以后回家也方便。母亲还给发她了照片,她连看都没看,直接把他叫进了办公室,声明她不会住进他的房子里。他回得也简单,那他就住进她的房子里。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同意,结婚的事情是她点过头的,没人逼她,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矫情。
况且,她自己知道,她目前还需要他,公司现在看似稳定,其实危机四伏,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是信任他,她信的是父亲看人的眼光,他答应过父亲,会和她一起守住公司,他对别人一向心狠薄情,但在父亲面前,还算重信守诺。
她必须尽快扫清公司里的障碍,减少对他的倚仗,最先要对付的就是程家,这件事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林浅语一个热水澡洗完,大脑没清醒多少,又堆积进来更多的事情,她叫芸姨上来,让她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出去,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那个房间离主卧最远。
方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小夫妻之间的事情,她又不好多嘴,只苦着一张脸,有些可怜地瞅着林浅语。
林浅语现在也只有在方芸面前,才会放下身上紧绷的担子,她搂上方芸的肩膀晃了晃,“您别跟我妈说。”
她家小姐难得撒娇,方芸只得暂时忘记太太交待给她的任务,选择把嘴巴闭紧,拉好拉链再上一把大石锁,不该说的她绝对不要说。
林浅语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自从搬到这里,她睡眠质量还算可以,至少没再失过眠,今晚在床上来回翻了几遭身,却没什么睡意,她起身点了一个香薰,又找出一段下雪的白噪音,耳边听着雪落的声音,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很不踏实,不断地从一个梦进到另一个梦,最终在惊悸中转醒,她心魂不定地望着黑洞一样的天花板,很久才回过神来,偏头看了眼时间,她以为她睡了很久,现在才十二点不到,这一觉还不如不睡,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疼得厉害。
林浅语拥着被子靠到床头,发了会儿呆,又下床走去外面,想喝杯红酒压一下过快的心跳,不然她真的要失眠了,明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
出了卧室左转,有一个吧台,对着后院的花园和湖景,四季的视野都很好,相比书房,她平时更喜欢在这儿工作。
今晚的吧台却先一步被不速之客占据,林浅语停住脚,陆骁听到动静,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睛,掀眸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各自都是一怔。
林浅语只着一袭黑色睡裙,两根细细的带子牵着丝滑的布料,贴在雪白的皮肤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蓬松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落在腰际,似乌黑的锦缎般柔软,粉脂未施的脸庞有疏离的冷艳,也有灵动的清纯。
陆骁眸光渐暗。
林浅语想转身走,又不想像落荒而逃一样落了势,她刚要冷脸斥他闭上眼,头顶的灯已经被他熄灭,只有走廊的灯光泄过来几分,他在她的视线里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她看不清他,他也就看不清她,林浅语心下稍安,又闭上了嘴。
陆骁合上电脑起身,扯过旁边椅背上的毯子,走上前,递过来,眼睛没落在她身上,只道,“睡不着?”
林浅语接过毛毯,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声音一顿,又马上恢复如常,“只是有些口渴。”
陆骁又给她接了杯温水过来,林浅语一手攥着身上的毯子,一手接过水杯,看他手里拿着的电脑,“还在工作?”
陆骁回,“时差,顺便处理一下工作。”
林浅语点一下头,两人再无他话。
深夜清冷,万物沉寂,唯有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虚虚晃晃,真假难分。
陆骁从她身边走过,要回房间,林浅语低头喝水。
“绾绾。”
低而沉的嗓音,像是梦中出现过的一样,从她身后传来。
林浅语慢慢定住,回头看过去,他一半站在黑暗中,一半站在光影里,看着她,薄唇轻轻启开,道了一声“晚安”。
空气里静了一瞬。
林浅语摩挲着指腹上他留下的温热,心想,有意思。
他上次叫她绾绾好像是……十年前,现在这声“绾绾”叫得颇有些故人重逢的意味。
外人只道他性子冷,却不知道他的嘴很毒,心眼还小,有仇必报,他恨她可不是一点半点。
林浅语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慢慢弯下眼睛,昏暗的光影下笑得妩媚又动人,“你也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