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语半夜从梦中转醒,身体像浮在云中,软绵绵的无力,嗓子有些发干,手心全是汗,她在黑暗中慢慢回过神,扯着被子使劲压到自己脸上,她这做的都是什么梦,总不至于是因为日有所思。
她翻一个身,在枕头上闷了一会儿,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想删掉那张照片。
这哪儿是他送到她手里的把柄,这就是搅合得她夜不成眠的祸害,他更是个祸害,以前就是,现在又修炼了几年,祸害直接成了精。
但手指触到屏幕,又顿住,她倒有些想看看他究竟能成精到哪种地步,狐狸精的七窍玲珑心再厉害,不最终也没能逃过一个手起刀落的身首异处。
林浅语指腹划过那颗痣,停了两秒,先改按了收藏,然后才把照片从对话框中删除。
她起身去倒了杯温水,一口一口地喝完,体内的躁动也慢慢散去,又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这次睡得很香,算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一次好眠。
一觉醒来,心情都跟着轻快了好多,下楼看到他坐在餐厅,心里的不耐也比前两天少了些,还能不冷不热地和他道一句,“早。”
陆骁从面前的平板上抬起视线,看向她,也没什么情绪地回一声“早”。
沉哑的声线里带着明显的鼻音,听起来像是感冒了,还挺严重的样子,林浅语喝着水,看他一眼,他这体质未免也太差了些,不是发烧就是感冒,身材看着不是挺好,闹了半天是个绣花枕头,半点儿用都不顶。
平板里传来傅静雅的声音,“绾绾醒了。”
林浅语一愣,绕过餐桌,快步走到他身后,弯腰看屏幕里的人,有些意外,“妈,您怎么一大早给他打视频,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一低身靠近,散在肩后的长发纷纷垂落,轻拂过他的颈侧,发丝上的香气时远时近地在鼻端萦绕,陆骁黑眸微动,他端起旁边的水杯,缓缓喝一口水,面上无波也无澜。
傅静雅眼里笑意加深,两个人这样头碰头挨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高兴,她回道,“没出什么事儿,我和阿骁在说过年的事情,我刚让人把你们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定下什么时候过来了吗?”
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傅静雅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想女儿了,她想让林浅语早点儿过去,但也知道不可能,公司那么一大摊子压在她身上,她哪儿能轻易脱得开身。
林浅语柔声回,“我最晚二十八也就到了,到时候我和芸姨一起过去,我这次应该能多待些日子,陪您过完十五我再回来。”
傅静雅一听更是高兴,“那阿骁呢?他也能待到十五?”
林浅语顿住,偏头看向旁侧的人,她这才发现她和他挨得这样近,他喉结上变淡的那颗小小的红痣又进到她的眼里。
陆骁也转过头来看她,高挺的鼻梁差点儿撞到她的鼻尖,林浅语面不改色地拿着平板起身,回傅静雅,“他就不过去了,万一公司要是有个什么事情,他留在国内,也好处理。”
傅静雅不同意,“那怎么行,其他日子也就算了,这是过年,他就算待不到十五,除夕夜我们一家人总要一起过。”
林浅语不想让母亲不开心,只道,“到时候再看。”
傅静雅知道她这是在敷衍,她回,“别到时候再看,就这样定了,我想吃阿骁做的红烧鱼了,咱家年夜饭桌上那条鱼得让阿骁做。”
林浅语只得先应下来,等结束视频通话,她把平板递回给他,“到时候你就给我妈打电话,说你有事情过不去。”
陆骁看她,鼻音很重,“你在担心什么?”
林浅语不以为意地回,“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你一起过年。”
陆骁话说得直白又坦荡,“就算到时候我们晚上会共处一室,哪怕是睡在一张床上,你担心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我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起码的自持力还是有的。”
林浅语睫毛颤了颤,想狠剜他一眼,又不想表现得像是恼羞成怒。
陆骁又道,“还是说,你怕你会对我见色起意,所以走到哪儿都想和我保持着距离?”
林浅语被气笑了,“你觉得你有哪儿点色是能够让我起意的。”
她双手环于胸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轻慢,“也是,我确实不用担心,就你这脆弱的身子骨,发烧还没好利落,就又感冒了,就是想做点儿什么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我看以后就该让芸姨给你做些什么十全大补汤之类的贴补着点儿,省得你三十还没到就先气血不足了。”
陆骁一直波澜不显的神情终于变了色。
林浅语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慢悠悠地喝起了水,看吧,会恼羞成怒证明是被她说到痛处了。
陆骁看着她抵在唇边的水杯,眼神一闪,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是无声地轻笑了下,起身离开了餐桌。
林浅语不知道他在莫名其妙地笑什么,只当他是被她给气疯了,男人嘛,不就是最怕谁说他不行,他也不例外。
方芸从后院摘菜回来了,林浅语听到她的脚步声,走出去迎她,“芸姨,生日快乐,看到我给您放在门口的生日礼物了没?”
方芸放下菜篮子,高兴地捋起两个衣袖,一只胳膊上戴着一个崭新的大金镯子,“我早就戴上了,你和阿骁心有灵犀,送的礼物都是一样的,我一手一个,干起活来两个胳膊都觉得沉甸甸的。”
方芸不喜欢别的,就喜欢金子,大大小小的节日,林浅语给她准备的礼物都离不开金子。
林浅语忽略掉那句心有灵犀,看着方芸的手腕,认真道,“好看,金色最衬您。”
方芸笑得合不拢嘴,又想起刚才听入耳的一句话,她看林浅语,“我刚听到你说让我给阿骁做什么?”
林浅语眨了下眼,她没想到芸姨耳朵这么灵,一时没接住话。
陆骁虚握着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回道,“芸姨,绾绾说,让您以后做些十全大补汤什么的,给我贴补着些,她觉得我体质差,怕我比她先走一步,不能和她白头偕老。”
林浅语横起眼风朝他杀过去,她发现他信口开河地说起瞎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方芸看着陆骁有些发白的唇,很是担心,“绾绾说的对,阿骁你是该贴补着些,你说这下一场雪,我一个老婆子都没事儿,你这又是发烧又是感冒的,体质是有点儿不行,我今天就给你补起来,你放心,这个冬天过去,我绝对能给你补得壮壮实实的。”
陆骁面上一僵,本就因为感冒没什么血色的脸,又添了几分白,他不能说他感冒是因为昨晚洗的冷水澡,只能有些生硬地回,“那就麻烦芸姨了。”
林浅语没忍住,趴在方芸的肩膀上闷闷地笑了起来,她真的好爱芸姨。
陆骁看她一眼,徐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拿她手里的杯子。
林浅语抬起头,声音里的笑想压都压不住,“你干嘛抢我的杯子?”
陆骁看着她的眉眼弯弯,冷冷淡淡道,“大小姐,看清楚,这是我的杯子。”
林浅语的笑容凝在唇角,手上也松了劲儿。
陆骁从她手里拿过杯子,喝一口水,又将杯子放回到她手里,对方芸说,“芸姨,我去公司了。”
方芸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这小夫妻俩的相处就像是后院里那结了冰的湖,表面上看着硬梆梆的,其实底下涌着别人都看不到的暗流,她笑着嘱咐道,“那你今天可要早点儿回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吃一顿生日饭。”
陆骁点头应好,又看一眼林浅语泛红的耳根,才迈步离开。
他和程崇远的饭约在中午,程崇远这顿鸿门宴找的由头很简单,说是要为程深之前的出言不逊向他道歉。
道歉是假,试探是真,程崇远本来十拿九稳林浅语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前天的事情给了他一个警醒,原来好多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了,所以陆骁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又变得重要起来。
程崇远相信,这年头,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忠心,如果有,那就是摆在他面前的利益还不足以动摇他,就算这个陆骁是铁板一块儿,只要他给得足够多,总能撬开他的嘴。
一个锋芒不露,一个阴险狡诈,两个人各怀心思,饭桌上的每句话都说得半真半假,饭都吃到快收尾了,程崇远还是没摸透陆骁的态度。
他知道林永良既然这么看重这小子,他肯定是有几把刷子,但他还是小觑了他,他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城府能深到这种地步。
相比之下,再想想他家那个干啥啥不成的败家子儿,差的岂止是一个天上地下,心眼儿这种东西还真是天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后天再怎么培养也培养不出什么来。
程崇远又抛出另一张试探的牌,“陆骁,我这次找你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有一多年好友,你应该知道,远洋国际的周董,他和你有过一面之缘,对你那是赞不绝口,他只有一个女儿,对家里的生意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老周愁得不行,那么大的家业你说最后交给谁,他就想着给自己女儿找一个可靠的女婿。”
他边说着话边观察着对面人的神色,远洋国际这份家业,任是摆在谁面前,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但他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连眼神都没有变化,程崇远心道这小子果然能沉得住气。
他又继续,“我那个世侄女可是才貌双全,性子也好,她也见过你,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对你那是一见钟情,”他又加重了些语气,“陆骁,你这个年纪每一步的选择都至关重要,有些路走好了,那就是青云直上,要是走错了,那剩下半辈子的时间就光用来后悔了。”
陆骁只安静地听着程崇远的话,手边的手机亮了下,他扫一眼进来的信息,眉头一皱,直接拿起手机,点开了她发来的信息,看完了后半段。
【家里来客人了,晚上你别回来吃饭了,等我给你电话你再回来,或者你今天直接回你自己家也行】
陆骁眉头蹙得更深,他收起手机,直接打断程崇远的话,温声道,“抱歉,程总,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我已经结婚了。”
程崇远一顿,那双阴沉的绿豆眼带着假笑像探照灯一样看过来,“哦?什么时候的事情?哪家的千金这么有福气,早早就定下了你这个优秀新郎官的人选。”
陆骁言简意赅地回,“早就结了,只不过一直没办婚礼,是以前的同学。”
程崇远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一口茶,“同学好啊,知根知底,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也让我们大家伙见见。”
陆骁笑得有些无奈,“她人在国外,我们自打结了婚就一直都是两地分居着,这不刚才还发信息找我闹,说我要是再不过去找她,就要跟我离婚。”
他轻叹一口气,语气有些遗憾,“虽说林叔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怕是在公司也待不太长久了,我们这样一直两地分居着也不是个事儿,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她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而且我也想做出点儿自己的事业来,我一个男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屈居人下。”
程崇远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算是参透人生真理了,你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自家媳妇儿永远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一个,而且,男人确实得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行,你林叔不会怪你的。”
陆骁倾身给程崇远的杯子里续上茶,“这件事我还没跟林总说,还请您先为我保密。”
程崇远了然道,“放心,咱都是自己人。”
陆骁看他,眼神里有感激,程崇远使劲拍拍他的肩膀,像对待一个很疼爱的后辈。
他本来对这小子说结婚了这件事,还有所怀疑,直到他说了那句“我一个男人总不能一辈子屈居人下”,男人最了解男人,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怎么可能一直甘心在一个女人手底下做事,所以离开是迟早的事情。
程崇远这顿饭吃得把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现在就算林家那丫头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足为惧,要是没了陆骁,她就相当于断了一条胳膊,更不敢乱折腾什么,只能越来越倚仗他们程家。
陆骁从私家菜馆出来,直接驱车回了凌水湾,院子里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就是他昨天刚见过的那辆红色超跑,他将车停在了跑车的旁边,没有下车,只是降下了车窗,有些意懒地靠到椅背上,长久地没动。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小雪,屋里的热闹和笑声时不时地传过来,不用想就知道,她现在应该很开心。
陆骁手握上车门把,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最终推门而下,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外套上落下的雪花,然后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上台阶,连门都不敲,直接按下密码。
骆嘉树正好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四目相对,空气里一默,身量相当的两个男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骆嘉树一挑眉,先朝陆骁伸出手,自我介绍,“骆嘉树,绾绾的发小。”
陆骁冷眼扫过他身上系着的围裙,脚上穿着的拖鞋,神色愈沉,他只冲骆嘉树点一下头,连最起码的风度都不想保持,敷衍回道,“陆骁。”
余光里看到从客厅走廊匆匆走来的人,像是生怕他多说了什么,陆骁眼神一寒,唇角反倒勾起笑。
他目光紧锁着她,漫不经心地对骆嘉树又添一句,“她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