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一直动手动脚,现在又唱起歌来:“Elsa,Doyouwannabuildasnowman?”
后来玉茵茵派的车到了,果然是“派的”,大小姐没有亲自过来,只来了一辆加长豪车和一个司机。
玉求瑕不配合,方思弄也不放心,就跟着上车把玉求瑕送回了家。
那栋宅子在城郊,车子在北京凌晨的马路上畅通无阻,竟然也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开进有门卫的铁门后,还又过了五分钟才看到房子,一头银发但身姿笔直的管家已经候在了门口。
方思弄和司机一起把玉求瑕扶下车,管家已经过来接手,方思弄不得已将玉求瑕交出去,然后透过敞开两寸的大宅门缝看到了后面的一个人影。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玉茵茵,双方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他沿着车行道往外走,快到大门口时司机开着那辆加长豪车追上来,说大小姐吩咐要将您送回去,方思弄谢绝了,司机开着车跟了他十几米,也不再纠缠,掉头回去。
他离开小区——他不确定这种地方应该被叫做“小区”还是“府邸”还是“庄园”——沿着来路步行了两个小时才回到有人有车的地界,打开地图一查,发现离学校已经不太远了,北京打车费高得吓人,他盘算了一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学校。
第二天,玉求瑕找到学校来骂他,说我要是想回家的话我叫你来干什么?以后不许再把我送回家。
方思弄只得一连声地道歉,最后提出了同居的想法。
昨天玉求瑕抱怨太久没见他,他算了一下时间,这学期确实太忙,他仔细思考了一晚上,要改变现状的话只有同居一条路。
玉求瑕却一声冷笑,抬手就把他头发揉得稀乱:“你现在在老傅手底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尿性,你就老实跟学校待着!”
然后在学校的暴马丁香树下,他得到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也是他人生的第一个。
至于昨晚那个让他浑身战栗的“死”字,他已经忘了,有时候想起来,也只当是玉求瑕的笑谈。
直到半年之后,玉求瑕执导的第一部电影问世。
第49章掘墓人18
让玉求瑕狂揽奖项、一战成名的作品《十八》,被很多媒体称为《洛基恐怖秀》在本世纪的复活、邪典电影的集大成之作,使世界各地无数影迷为之癫狂。
但大多数的影迷并没有看过的、玉求瑕的处女作,是一部比《十八》更年轻、更朋克、更怪诞、更张扬的邪典电影,因为突破普罗大众的底线,一度只能在网盘流传。
而方思弄,自然是第一批观众之一。
第一次看,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电影弹出演员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冷汗已经打湿了脊背,比看法斯宾德和特吕弗时更绝望。并非因为玉求瑕在艺术造诣上已经超过了大师们,而是因为玉求瑕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家里等他,可他却不知道玉求瑕的灵魂中竟然埋藏了这样多的痛苦,简直可以说是一片废墟。
在电影结束的刹那他回忆起半年前那座路灯下落雪的雕塑,在这一刻才确信玉求瑕是真的想死。
作品不会说谎,他知道玉求瑕已经来到了悬崖边缘。
从那之后方思弄就开始恐惧,理论上来说他并不惧怕死亡,毕竟他在十八岁的时候险些就投入它的怀抱,他只是不想让玉求瑕死,在他眼里玉求瑕那么完满,美丽、富有、才华横溢,一出生就拥有很多人一生也无法拥有的一切……如果连这样的玉求瑕也要自杀,那这个世界要怎么存在下去?
博尔赫斯讲爱一个人就是创造了一种信仰,玉求瑕就是他的信仰,如果玉求瑕死了那支撑他的东西也将不复存在,所以玉求瑕濒临悬崖,就等于是他濒临悬崖。
生活在岌岌可危地继续着,渐渐的,他意识到玉求瑕之前说过的很多事都不是随口一提,比如说“睡觉必须平躺双手合于腹间的家规”,听上去那么匪夷所思,但它们都是真的。
它们像钢鞭一样层层捆绑、鞭挞着年少的玉求瑕,让他即便在离开家、离开家人的阴影后也经年累月地保持着那个殉道者一般的睡姿,他带着童年的累累伤痕进退维谷,一直也没能走出来。
方思弄一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守着玉求瑕,希望能将他渐渐拉离那道悬崖边缘。
可玉求瑕何其敏锐,天才导演的观察力和感受力可以说比在世的绝大多数人都敏感,他很快发现了方思弄的这种恐惧,给出的反应却是破罐破摔。
就像被揭开假面的演员,已经放弃了伪装,而逐渐袒露出真实的面目。
大概在在一起第三年前后,玉求瑕经常把死这件事挂在嘴边,再到后来,已经几乎成了一种口头禅。
比如看着池塘里枯萎的荷花,他会说:为了等着看它再开一次,那就再活一年吧。
方思弄有时会发脾气不理他,而玉求瑕只会大笑后说:“你越这样,我就越想去死一死了。”
大多数人可能会把这种话当作说笑,或者某种调情手段,但方思弄身体里的那种恐惧冰冷严整,他知道玉求瑕没有在说笑。
他也知道,玉求瑕知道他知道。
所以他想不明白,玉求瑕为什么依然要这么说,好像就只是为了刺伤他,以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为乐。
他也时常会唾弃自己,为什么已经这样,还是那么无药可救地爱着玉求瑕。
然后,那一天来临了。
他在例会上发现了那两通未接来电,然后疯了一样回到了家,在浴缸里发现了躺在红水中的玉求瑕。
那一刻他只听见身体里的一声呜咽,还有如命运降临一般到来的平静。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跪在浴缸边上,并没有像那个幻境里一样去查看玉求瑕身上的伤口,只是俯身抱住了玉求瑕冰冷的身躯,然后在心里演练了自己的一百种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声心跳。
在医院里醒来的玉求瑕不承认自己是自杀,声称自己只是失眠,又喝多了酒,仍是睡不着,后来就找了安眠药来吃。
他说什么方思弄都应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多的一个字都不说。
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月,玉求瑕投降求和:“宝贝,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么不小心了,你要怎么样才可以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只有一个要求。”方思弄沉默良久,非常平静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去死,提前告诉我。”
玉求瑕垂着眼睛看着他,好久,然后慢慢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