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工位,方思弄惊讶地发现黎暖树坐在他的小马扎上,一看就是在等他。
他明明听说黎暖树是临时过来救场的外援编剧,却没想到她就这么留了下来,一直没走。
人家已经坐在他的座位上,意思很明显,此时再避已无可能,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小姨”在舌头上转了一圈,最后吐出来的却是:“黎老师,有什么事?”
黎暖树是玉求瑕的家族里唯一跟玉求瑕有几分亲近的人,连玉茵茵也比不上,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方思弄跟着玉求瑕见过她几面,还跟着玉求瑕叫过小姨。
但现在就不合适了。
“我吃了饭回来,看时间还早,想来跟你说几句话。”黎暖树神色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小方,我是想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打算参与。你跟玉求瑕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罢,对你我之间的关系都没有影响,你不用刻意避着我,工作中不免接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
方思弄心中一叹,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出身和成长环境塑造了现在的自己,他不属于那个天然名流的世界,能将爱恨过往都一笑置之,分手之后,哪怕跟玉求瑕粘上一点关系的人他都是能避则避,别提黎暖树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黎暖树却也看出他的敷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却听到他问:“黎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玉茵茵呢?”
黎暖树秀丽的眉蹙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看她没回答,方思弄又问了一遍。
黎暖树无法再避,只能道:“我不知道。”
方思弄却追问:“什么叫不知道?她是失踪了?家里的女孩儿失踪了,不需要报警处理么?”
黎暖树的瞳孔骤然缩放了一下,眼中呈现出一种茫然。
片刻后,她苦笑道:“我们家里的情况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其实……不太了解家里的事。”
下一刻,方思弄直接问:“你知道‘那个世界’的事吗?”
黎暖树一愣:“什么?”
方思弄又慢慢地、清楚地说了一遍:“我说,你知道‘那个世界’的事吗?”
黎暖树还是那个困惑的表情:“你说什么?”
又经过了几次尝试,方思弄意识到,如果不是黎暖树故意找茬,以及演技精湛的话,还有一种可能,是她真的听不见。
他又确认了一遍:“我刚刚说的,黎老师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清?”
“你刚刚什么也没说啊。”黎暖树的茫然非常真实,“你说完‘你知道’,然后就停下来不说了,我一直在等你往下说呢。”
方思弄想了想,又道:“你知道他小时候被虐待的事吗?”
这次黎暖树的表情变了变,不说话了。
虽然她不说话,但反应跟之前那种茫然完全不同,而这个被虐待的“他”是谁,答案可以说是不言自明。
方思弄知道自己没救了,明明在成年后遭遇的大部分痛苦都是玉求瑕带来的,现在自己更是对他恨得牙痒痒,可想到他小时候的事,还是这么心痛。
第90章幕间13
徐慧芳的忌日在二月头,骨灰挂在千山墓园的石壁上,她走的时候方思弄早就黔驴技穷,墓地坑位是买不起的,还是在音像店老板的接济下才能收敛了她,虽然只能选挂式的。
到方佩儿的时候方思弄已经买得起坑了,在墓园稍东头一点,在周围的邻居里她是最小的,有时候会收到一些别人留下的礼物。
以往方思弄一年来墓园一次,都是在方佩儿的忌日来,顺道看看徐慧芳,今年遇到“戏剧世界”,他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就在徐慧芳的忌日这天来到了千山墓园扫墓。
二月初已经临近春节,墓园一片萧索,几乎没有人来。
方思弄肘间夹着两束菊花走上台阶,把黄色的那束挂在了徐慧芳的盒子旁边,白色的那束给了方佩儿。
他不是可以对着墓碑絮絮叨叨的性格,最后在两个墓前各抽了一支烟,就算完了。
在徐慧芳面前抽那支烟的时候他很快就走了神,想到了他爸,那个男人死的时候他已经十岁,可他现在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此时,比怀念的情感更先击中他的是一种孤独,父亲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更趋近于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概念,是给了他一半染色体的人,可他都不知道父亲埋在哪里。
现在,生养他的两位一个挂在这里,一个不知道在哪里,还有一个他养大的,埋在三百步以外,在这个世界上,他实在算得上是赤条条一个孤家寡人了吧。
“抱歉。”
他在离开之前,跟这两位最初与他的生命有所关联的女性各自说了这么两个字,意义并不分明。
2月9日,除夕。
方思弄一个人在家,从早到晚手机消息没有断过,全是新春祝福。
但他仍是一个人在家。
蒲天白和周瑶都有邀请过他回家过年,但他当然没有同意。
跟玉求瑕在一起的时候他欢迎和期待所有节日,分开之后他则都很抗拒,这能很轻松地得出一个简单结论:问题不在节日身上,而在于人。
既然并不想过,他自然也不会去别人家里添堵。
虽然心里抗拒,但他到底没有进入视天地如无物的境界,举国上下阖家欢乐的氛围还是影响到了他,他不想显得太凄凉,就还是打算好好做一顿晚饭。
结果在开碗柜的时候,哐的一声,碗柜门的上面那个合叶腐朽脱落,下面这个也承受不住整个木板的重量崩开,柜面倒了下来,方思弄一个不查,被砸到脸,下巴上豁开了一条口子。
伤口不深,但这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他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动力瞬间散尽,提着碗柜面站在厨房里,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寒冷。
这间屋子,先是租的,三年前他买了下来,算起来已经在里面住了将近十年。
在第一次提出同居,被玉求瑕以他课业繁重否决之后,他也没有放弃,一直在留意房源。好不容易挨过傅和正的课题,他又提了一遍。
当时已经临近暑假,玉求瑕本来也想把他接出去住,可他死活不愿意住进玉求瑕当时住的大平层里,他们是在正经谈恋爱,他不想显得仿佛是玉求瑕在包他,他们不对等的地方已经太多,他接受不了这个。
在某些方面他异常固执,玉求瑕也由着他,同意在他找到的房子里同居。
他就找了这一套。
四环路旁的七层民居,两室一厅,租的时候没有电梯,去年老旧小区改造后有了,一梯两户,南北通透。
这是他当时人生中可以选择的最好的一套房,但他同时也知道这是玉求瑕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