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情势所迫,最后必然落入投票表决的这个阶段,但他们在场的这些人,有导演,有演员,有鞋匠,有纹身师,有策展人,在整个社会上基本还是算离经叛道的那一端,他们的倾向和选择足以代表大多数人类吗?
当思维走进死胡同时,他听到了身体里那株毒藤发出的破罐破摔的声音:
——可那又如何呢?
——一个人能代表的本来也只有自己,代表不了其他任何人。
——不要想太多。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走到这样的境地——思考和理智都已经束手无策,于是只能把决定权交给生命的自由意志,人们称之为:选择或命运。
而事实上,这个“选择”也并非是完全随机的,甚至可以说它是最旗帜鲜明、事出有因的,它往往代表着一个生命从诞生以来的所有经历所有过去所有好恶所有选择的总和。
他紧抿的唇线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反而形成了一个有些凶恶,又有些狰狞的表情,他微微抬起头,带着血丝的眼睛望向玉求瑕,吐出那两个字:“……反抗。”
玉求瑕迎着他的目光笑起来,如春花乍放美丽绝伦:“好的,我们现在达成一致了。”
“那么,为了完成目标,我认为我们现在有三件事必须要做。”
玉求瑕继续道。
“第一,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第二,我们要找到去钟楼的路。”
“第三,我们需要把时钟的‘核心’取出来。”
又对这三件事的具体操作步骤进行了一番讨论后,窗外天色渐亮,又来到了一个白天。
方思弄对蒲天白道:“参观的人不久就会来了,你不能待在这里。”
蒲天白点了点头:“我一会儿趁第一批人进来的时候就溜出去,然后去找路。”作为唯一一个能在这个世界自由活动的人,他被安排的任务是找到从这里去钟楼的路。
方思弄又叮嘱道:“好,注意安全。”
这时姚望道:“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距离巨人们来“参观”还有一点时间,蒲天白看着她:“你问。”
“剧本中的‘仪式’究竟是什么?”
这里的一晚上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人类计时中的一个多小时,讨论的内容只能精之又精,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件都没有提到。
蒲天白出去找路无疑是有危险的,有一定几率就回不来了,姚望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不料蒲天白却摇了摇头:“‘仪式’?”实际上他缺席了前半夜的谈话,没听到他们用“仪式”这个词语指代他观看过一次的那种活动,此时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姚望在说什么,“我不记得剧本里有特意提到什么‘仪式’……不过因为戏剧的‘展现冲突’的特性,基本所有出场的重要人物都处在人生的一个节点上,成年、准备结婚、临近预产期、重病终末期等等……”
时间紧迫,他也没机会说太多,就不得不离开了显眼的盒子上方,一溜烟翻下去,然后藏到了大门后的阴影里。
很快,一线亮光射入这间屋子,然后慢慢扩大,新一批巨人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它们的动作从容弛缓,没有什么异样或骚动,看来蒲天白是顺利出去了。
但这一天他们并没能平稳地度过。
因为今天来参观的巨人,没有像之前一样只是彬彬有礼地隔着盒子看他们,其中有一个,向他们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比一般的巨人都要小一圈的巨人,可能是巨人中的幼年体,可能是营养不良,它试图抱起花田笑所在的那个盒子,没能成功,但盒子还是离地两三米了,又摔回去。
剧烈震动间,花田笑发出惊叫,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井石屏遗憾地表示:“你可能要被领养了。”
花田笑发出一声爆哭:“老子才刚过来!”
虽然他们现在推测这里的人会成为‘最终仪式’的祭品,但推测终归是推测,出去确实一定会参加‘仪式’,被钉到天花板上的。
但不管花田笑有多绝望,多不愿意,他还是被腾换进一个小一些的盒子里,被那个小巨人领走了。
更晚一点,“夕阳”照耀的时刻,已经关门的“展厅”忽然又被人打开,进来了一个浑身金白的巨人,在它身后,还跟着包括大山在内的一串其他巨人,但看它们的姿态,跟其他随意来“参观”的巨人不同,显然都是陪同那个金白巨人来的。
应该是包场了。
金白巨人在玉求瑕的盒子面前看了很久,方思弄在一边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生怕这个巨人要把玉求瑕领走。
好在最终没有。
等那一行巨人离开,暮色彻底降临,房间内又陷入了黑暗。
高强度的思考、讨论以及紧张,还有失去的同伴,让众人都有点体力不支,各自委顿在盒子里休息。
方思弄和玉求瑕靠在一个角上,井石屏、元观君和姚望靠在他们的对角上。
完全是自发形成的队形。
他们又靠在一起。
其实方思弄自己心里也是奇怪的,他搞不明白玉求瑕是怎么想的,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像隔着一层透明墙,他们再亲密也不为过。
可这是为什么呢?
一片沉寂中,方思弄忽然低声说:“你说我们选对了吗?”
他指的是选择“反抗”这件事,他知道一旦选错,这个世界中的人类很可能全军覆没。
“谁知道呢?”谁料玉求瑕竟是这个回答,“我当然永远站在反抗者这一边。”
方思弄看向他。
他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别怕,方思弄,这种时候,也只能选更不让自己遗憾的一方吧?你想想,你要是选了‘顺从’还选错了,不是会气得做鬼也不安宁吗?”
方思弄叹了口气:“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玉求瑕说:“不要想去救任何人,方思弄,你只能决定自己要怎么问心无愧地活,有尊严地死。”
方思弄只觉胸中涌动着一股酸涩的疼痛,身上一阵阵发冷,应该是靠着的这面墙太凉了。
可是明明,明明……
他盯着两个人都放在身侧的手。
明明那么近。
也许,这时候他也可以不留遗憾,想说什么就说吧?
他脱口而出:“我想……”我想抱你。
还是中道崩殂。
这是一句不可能达成的废话,除了展示自己的软弱之外一无是处。
玉求瑕贴在透明墙上的长发动了动,应该是向他侧过脸来:“嗯?”
方思弄的嘴唇开合半晌,仍旧做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补了一句:“我想家了。”
当然不是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