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件事中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你知道吗?”他空濛的目光忽然直直转到了玉求瑕脸上,直白锋利,充满欲望,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唾手可得,“——在于我真的杀过你。”
“我用刀刺穿你的心脏,看着你的眼睛失去生命……那真的、真的——太美了。”他笑着落下泪来,“玉求瑕,我怕、我怕我忍不住……我是个怪物。”
“有什么不好吗?”玉求瑕忽然抬手捧住了他的脸,一把拉近,两双眼睛近在咫尺,这让他在方思弄的瞳孔中看到了犹如雪崩般的盛大景色,“你还不知道吗?我也是个怪物。”
他吻上方思弄的唇,在现实中这个吻距离上一个已经相隔了两年之久,然而此刻两人都没有余力好好品味它。这个吻几乎不带什么情/欲,只像一个休止符,将方思弄张牙舞爪的情绪打散。
方思弄的精神本来就紧绷到极点,也恍惚到极点,这样一来,他完全懵了,如同一只没电的机器人,停止了一切运转。
玉求瑕两只手还捧着他的脸,嘴唇几乎还贴在一起,声线里全是蛊惑,像那条伊甸园里的蛇:“走吧,我们一起到地狱里去。”
方思弄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玉求瑕的左手动了动,从方思弄的脸颊向斜上方轻轻抚过他的额发、眉骨与耳垂,最后滑到了他的侧颈上,说道:“不是真的。”
方思弄这次有了一点反应,虽然还是慢半拍:“什么?”
“我不是真的。”在黑暗中,玉求瑕美丽惊人,愈发像那条创世神话中有着艳丽鳞片的罪恶之蛇,蛊惑着着懵懂的世人,“所以你可以对我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方思弄由上而下地凝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睛慢慢睁大。
玉求瑕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两眼如同迷幻的漩涡。
下一刻,方思弄翻身而起,直接跨坐在玉求瑕身上,大腿夹紧他的肋骨,双掌按住他的肩膀。
这个姿势既像是要杀他,又像是要上他。他依旧平静,都做好了准备,微微侧过头,露出修长白皙、纯净无暇的颈脖。
而最终,方思弄只是腰肢一伏,软软趴在他胸口,像一张棉被一样盖在他的身上,双手搂着他的后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黑暗中两人呼吸交缠,渐渐趋于一致。
玉求瑕转回脸来,嘴唇就擦到了方思弄的耳朵,低低问道:“就这样?”
.
方思弄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玉求瑕发现他睡着了。
天光大亮,方思弄醒来。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头的窗户洒落进来,照亮了这间逼仄的屋子,夹在双人床栏上的手机发出很轻很轻的对话声,是《小猪佩奇》,电量满格。
他又闭上眼睛,缓慢地呼吸了几次,空气里有一丝草原混合着焚香的气味,是玉求瑕的气味。
他知道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他也知道同一个人的意志力在夜晚和白天有多么大的区别,在夜晚的意乱情迷中说出口的话百分之八十不能当真,现在玉求瑕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是铁证。
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睡了补偿性的一觉,身体机能恢复了不少,烧也几乎退了,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大病初愈的轻松感之中。
他感到饥饿,可以说饥肠辘辘,又躺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坐起来准备找手机点外卖,然后他就看到之前堆满杂物的桌上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摆着早餐和一张字条。
一瞬间他又想到了那张笼罩着蓝绿色滤镜的字条,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儿,他深呼吸几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饥饿早已从紧绷的身体中褪去,他眼中只有那张字条。
他拿起了它,整张纸都在抖动。
是记忆中清俊的字体,却是很平和日常的内容:
[很抱歉我是真的,但我昨晚说的每一个字也是真的。剧组有急事,我回苏州了。
还有,不管你是否想见我,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另外,记得找人把锁修了。]
他盯着这张字条反反复复看了很久,不知道有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里万籁俱寂,很难说清是一种什么感受。
然后他把字条轻轻放在床上,远离可能被油腥污染的位置,默默把玉求瑕买的早饭吃了。
是烧麦和馄饨,有一点凉了,但还是很好吃,好吃得让人有种落泪的冲动。
“玉老师,直接去机场吗?”
游嫣看着坐进车里的玉求瑕,即便是天生丽质,丽人的眼下仍出现了两片青影,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玉求瑕嗯了一声,还反过来问她:“一夜没睡?”
问完却显见得不太在意她的回答,又伸出脑袋去看七楼的窗户了。
“在车上睡了一会儿。”游嫣发动车子,慢慢驶离了这片街区。
玉求瑕终于端端正正坐回位置上,目视前方,又跟她讲:“以后不要在车上睡,不安全,去找酒店,多贵的我都报销。”
“好的!”
游嫣从后视镜中瞄了他半天,被他逮住:“想说什么就说。”
游嫣:“有好消息出现吗?”
“什么好消息?”
“比如您跟方老师复合了之类的?”
“还没有。”玉求瑕转脸看她,“这算是好消息?”
游嫣松了一口气,种种迹象表明了这个话题的安全性,便继续说道:“当然啊,我们所有人都盼着您二位和好呢,这两年大家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玉求瑕倒是微微有些惊讶:“是吗?”
“是呀!这两年跟着您的哪一个好过过……”
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但话语慢慢在他耳中消音,他撑着下巴看窗外,心脏不太舒服,用另一只手揉了揉。
其实他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游刃有余、云淡风轻,他的心跳一直维持在一种很高的频率,就像当年他偷偷溜出学校,去考电影学院的自主招生考试一样高,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吊在半空中,呼吸都堵得慌。
一种持续的不确定、忐忑与期待感笼罩了他。
其实苏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紧事。
昨晚方思弄熟睡之后,他躺在旁边看了方思弄半晚上,到清晨时分,方思弄翻了个身,眼珠在眼皮底下震动,眼看着是要醒,他忽然心慌起来,决定要跑。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在这段关系里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在那个以为方思弄即将醒来的刹那间他心虚气短,只想逃离。
他昨晚把自己装成梦中人,其实也的确没有准备好在阳光下跟方思弄相见。
事到如今,自己究竟应该以何面目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