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都流着血,像两朵鲜红的石蒜花,眼睛空濛地睁着,已然死去多时。
继而他发现,刀在自己手中,然后他回忆起了它捅进去的触感,心脏在刀尖跳跃,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可感。
他盯着玉求瑕失去生命的眼睛,耳边似有回声,又仿佛万籁俱寂,世界一瞬间就过完了永恒。
他睁开眼,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同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整个屋子都被那个人带着雨水味道的气息充斥。
很奇怪的,他没有对此感到特别意外,只是沙哑地开口:“你又擅自进来了。”
“我怕你烧晕了。”玉求瑕道,“而且外面太冷了。”
方思弄没赶他走,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方思弄没什么力气,浑身酸软,应该确实烧得不轻,而玉求瑕摸他额头的手冰凉,应该也确实是冷到了。两个人落到这个地步简直可怜得可笑,当然也都是自找的。
他晕晕乎乎的,意识时断时续,感觉到玉求瑕在摆弄自己,打开了一盏很暗的小灯,给他量了体温,喂了药和水,未束的长发几次扫过他的脸颊,有些痒。
高烧带走了他的力气,黑暗则给了他掩护,他没有下午见玉求瑕那会儿那么激烈抗拒,气氛要柔和许多。
玉求瑕热了周瑶带过来的粥,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吹凉了喂他,喂了两口他不吃了,玉求瑕居然就自己吃了起来。
这是方思弄没想到的,只能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玉求瑕冷不丁发问:“所以,你怎么想的?”
方思弄恍惚的精神强行一凝:“什么?”
“关于我们复合的事。”
方思弄沉默了很久,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都会死。”
玉求瑕的声音也一下子沉下去:“你不知道?”
“也许应该问你。”方思弄却并无畏惧,平静地看向他,“什么时候打算宣布它无效。”
玉求瑕的表情变了变,在黑暗中并不明显:“我不会这么说。”
方思弄依旧平静:“上次我也相信了你,可你连个理由都不用给。”
玉求瑕伸出手,慢慢靠近他,最后轻轻抚过他的发鬓:“人一生只能说一个谎,不然谎话连篇,没人喜欢。”
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方思弄问:“所以你不会再反悔?”
“我不会。”
方思弄:“但我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这次玉求瑕真的吃了一惊,实话讲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方思弄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因为他太了解方思弄,这不可能是什么“欲擒故纵”或“吊他几天施以报复”之类的理由,他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说服方思弄,这个复合的决定决然不是出于“可怜或同情”,然而方思弄现在的态度却让他有些拿捏不定。
他第一次在这段关系中感到失控,不知道话题要怎样继续。
他能感觉到方思弄的某个部分依然对他封闭着,这种失控感让他惶惑,他的头也开始疼起来,越来越疼,疼得他维持不住表情。
他疼得顺势往床上一栽,直接钻到了方思弄旁边,钢丝床太小,承载了两个男人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两个人也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方思弄惊得坐了起来,按住了他摔到胸膛上的手腕,厉声道:“说了我需要考虑!”
然而他还处在高烧中,手没什么力气,声音也是。
玉求瑕吸着冷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头很疼,让我躺一下……”
方思弄立即就没出息地心软了,继而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化为了对自己的恼恨,他咬着牙问:“这不会是你假装的吧?”
玉求瑕轻轻笑了一声:“那有用吗?”
方思弄闭嘴了。
玉求瑕也不再说话,侧躺着面对着他。他坐着,后背靠着墙,两条腿蜷曲着,膝盖抵着玉求瑕的胸膛,能感觉到玉求瑕的呼吸。
就这样过了很久。
玉求瑕问:“你在想什么?”
他已经被烧糊涂了,乖乖回答:“想梦,刚刚的梦、最近的梦。”
“什么样的梦?”
“我总梦到血……梦到死亡。”他控制不了自己似的,张嘴就往外秃噜,而且越说越兴奋,“梦到我杀死你的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他捻起玉求瑕的一缕头发,深深吸了一口,眼中被黯淡的小灯映出一片惊人的亮光,“——太美好了。”
“我已经在很多地方杀过你了,玉求瑕。”他难以自恃地笑起来,仿佛陷入了莫大的幸福之中,“在学校、在宿舍、在教室、在你的片场、在我的工作室、在家里、在河堤……不过在这里没有过。”
“我怕我分不清梦和现实——真的杀了你。”
他伸手抚摸玉求瑕的脸,是有点下流的那种摸法,在过去十年中都是没有过的。
两个人却都恍然不觉,他继续道:“老实说,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是现实、你是真的。”
第139章幕间25
“我是个怪物,玉求瑕,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样子。”方思弄的音调很平静,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在黑暗中,这二者的组合越发瘆人,他继续道,“……我是阴沟里的蛆,心里总盘算着丑恶不堪的念头。我以前经常做的一个梦,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梦见我亲手把方佩儿掐死,有时候还有我妈——是掐死,但梦里的场面骨血淋漓,她的身体那么小,攥在我手里像一只死掉的兔子,那么软,肋骨像水晶做的,内脏早都没有了……在梦里我喘不过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就在这里,我就躺在这张床上做梦。”他指着身下的钢丝床,表情中隐隐透出一丝怀念,但更明显的是疯狂,“有些时候梦会很真实,真的像真的一样,我杀掉她之后一路下楼,在大街上游荡,天下着大雨,把我身上的血都洗掉,然后我走到跨江大桥上跳下去——”
他重重喘出一口气,望向双人床上那个女孩玩偶:“然后我醒过来,就看到她还躺在那里,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连自己呼吸都做不到。”
他浑身肌肉紧绷着,盯着那只玩偶像在戒备什么能威胁自己生命的大型动物,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松懈下来:“……我一直以为,我最终没有那么做,没有成为一个杀人犯,是因为方佩儿在我那么做之前就死了,我没有来得及——”此时他的声音如同梦呓,梦呓不需要逻辑,“我以为我们会一起死在里面,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见到我这个样子……玉求瑕、玉求瑕……我该怎么办?我爱你……我想要杀掉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永远都没办法离开我……玉求瑕,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