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网上刷到啊,什么兄弟姐妹争夺遗产啊,重男轻女啊,姐姐对弟弟好叫扶弟魔,男人给父母兄弟花太多钱叫拎不清……但也有很多好的啊,什么赌鬼弟弟把家里父母的财产都赌光了,老婆孩子被打跑了自己孤独地死在出租屋,哥哥给他办丧事时还是忍不住痛哭……哭什么呢?这种祸害不是早死早超生吗?哥哥自己家里也被他害得不浅,可还是为他哭,我猜哭的时候这大哥应该会想到他们小时候一起生活的日子吧?那些在阳光弥漫的小巷子里奔跑的日子……”
花田笑惊讶地捂住嘴:“你管这叫‘好的’?”
“这人是烂透了,但兄弟情谊有点好吧。”蒲天白解释了一句,又看回玉求瑕,“玉哥,你别误会,哎,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聊聊,左右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其实是我经纪人刚给了我一个新本子,万老师的,演一对兄弟中的一个,我挺找不明白感觉的——我想象不出来有兄弟姐妹的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茵茵以前倒是也不怎么提你,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对她来说很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说了,你们的关系其实不算太好吧?”
“不好,很不好。”玉求瑕说,“我曾经有很多次都想过她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蒲天白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好像真在给他的新电影找角色感:“那你对她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玉求瑕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空白。
他这一生讲过太多话——通过他的电影人物之口——他是不屑于说谎的,所以一直都在讲真话,只是他被太多幻影纠缠,所以说出来的真话也云山雾绕,好似玄言。
玄言是不必讲清楚的,说的人在说,听的人在听,二者之间关联不大,听者以为自己听懂了,说的人却也不在意他们是不是真的懂了。
不在意。
他这一生说了很多话,归纳起来却就是这样一个“不在意”。
他早觉得自己已经大彻大悟,平生所求不过一死,外界的任何点评或夸赞都是过眼云烟,有很多问题他都探讨过,走得很深,有些差点回不了头,可这时候一个人问他:你对你妹妹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他竟然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一个多么浅白、基础的问题,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都能立即给出答案,他怎么会回答不上来?
怔愣只是一瞬间,他却近乎下意识地说出:“兄弟姐妹,就是从出生就在互相争夺的关系。小时候无意识时就在争夺父母的关注和爱,不,应该说在父母活着时都一直在争夺,争到他们去世,又争夺遗产。一个人的感情永远是不平等的,父母的当然也不,没当过父母?那我换句话说,你要是同时养了三只猫,你都不会同样爱它们,你会根据你的喜好去喜欢更美貌或更丑陋或更乖巧过更调皮的那一只……这种不平等的爱造就了必然的争夺——在我眼中兄弟姐妹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他们也许也会爱彼此,但依然永远逃脱不了争夺。”
蒲天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已被不留痕迹地岔开。
方思弄把音量调回去道:“看电影吧,看电影。”
离奇的是,今天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众人面面相觑。
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9月17日”的时间感觉,可是9月17日已经结束,“世界”并未降临。
“又推迟了?”蒲天白奇怪道。
“这么说起来,还有提前了的呢。”井石屏说,“说提前就提前,说延迟就延迟,那还特意给个时间干什么?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李灯水推测:“会不会不是按北京时间算的?要西时区的9月17日全部过去了才算?”
“之前没有这个先例。”方思弄道,“而且我们不是推断出这事是分文明出现的吗?应该就是看北京时间吧?”
花田笑提议:“以防万一,我们再看一部电影?”
然而这个“万一”没有降临,全球的9月17日就这么过去了,无事发生。
“世界”推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之后所有人都失去了对下一次进入“世界”的时间感知,李灯水再次提出那个观点:也许世界上还有另外的人也在攻略“世界”,他们攻略成功了,“世界”就结束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去学校给自己办了休学,住回了玉宅。
不知道下一个世界什么时候降临,意味着它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大学校园里人太多了,她不能冒着把别人卷进来的风险继续待着。
黎暖树则被玉求瑕赶了出去,甚至取消了她进入小区大门的权限。
日子继续流逝,而在那个9月17号之后,方思弄也像黎勾元一样,开始写手稿。
他一开始借着搜索信息记笔记的名义偷偷写,就像回到学生时代开小差,还挺刺激,但很快还是被玉求瑕发现了。玉求瑕看到之后就生了气,回房间里不出来,方思弄只能去哄,自知理亏,做小伏低,哄得第二天腰都直不起来,玉求瑕却是哭得更凶的那个,从看着他醒就开始哭,说你写那东西干什么?留给谁?我们要是死了还管其他人干什么?世界毁灭都和你没关系!
玉求瑕一生都在为自己活、说自己想说的话,巨大的自我造就了他自私的灵魂,他不想要方思弄去普渡众生,他要方思弄只看着他。
在分手之前方思弄哄人也只会不开腔地默默做事,现在却摸清楚了玉求瑕的脾气,毛要顺着撸,哄人还是要张嘴。
哄完了日子照常过,方思弄还是会抽时间偷偷写。
他也不是想留给谁,他就是想记录一下自己的经历,他以前听过一句话,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一部份人天生就有创作的欲/望,就像吞咽的欲/望一样客观存在。他感觉自己是临到头了忽然觉醒了这种欲/望,就好像别人写自传、写忏悔录一样。
他没法控制自己,他就是想写,他想把自己和玉求瑕的故事写下来,没有人看也不要紧。
不想再惹恼玉求瑕,他就晚上爬起来偷偷写。
玉求瑕觉浅,但睡之前做得尽兴的话就不怎么会醒,今天就是这样,方思弄掐着腰爬起来,窝到露台沙发上打着小灯写,写累了一回头看到玉求瑕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他在流泪。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攥得死紧。
他把本子放好,双手投降走回床边,跪在地毯上去擦玉求瑕的泪,讨好地哄:“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哭了。”
“我知道你会写的。”玉求瑕除了在流泪以外一切正常,表情也很平静,还理了理他的额发,温声说,“写吧,明天白天写,别伤到眼睛。”
方思弄心一颤,愧疚得不行,掀起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