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房间来,趴在书桌上写东西,期间打开抽屉找什么,没关严,方思弄趁机进入了抽屉的阴影里,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半包香烟、几张演出门票、带有些许污渍的夜店手环。化妆品也巧妙地藏在文具和纸张中间,避免被母亲发现她涂抹的鲜红唇膏或带着烟熏气息的眼影。
这些都是方思弄一大早就预想到的设定,吸引他注意的是另一样东西——那几张演出门票最下面的一张大的,是一张邀请函,宣传单大小,背景是深沉的墨黑,仿佛一片无尽的夜幕,隐隐透着冷光。纸面中央浮现一只繁复精致的面具,面具的边缘镶嵌着金色烈火图案,面具的双眼空洞而神秘,镂空的细节犹如缠绕的藤蔓。在面具上方印有一排华丽的花体字,前半部分被遮住了,方思弄只能看到后半截,是这样几个字:“绳食儿舞会”
方思弄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一个数年前的画面跳至眼前:
那天他也是接了喝了酒的玉求瑕回家,回他租的那个家,楼下没有停车场,要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步行五分钟左右。这五分钟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居民区,一楼的店铺彻夜不息。
玉求瑕歪歪斜斜,被他架着走,今天似乎喝得还挺开心,一边走一边唱歌,走到中途忽然停下来不走了,方思弄转脸一看,发现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摸棋牌室大爷养在玻璃缸里的鱼。
发现他的目光,玉求瑕转过来对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极其灿烂、比他们头顶上那盏白织灯还让人目眩,说道:“它们居然知道这不是绳。”
方思弄没有听清,有些呆地问:“这不是神?”
他想说你就是神,别说对这些鱼了,对我来说,你也是神。
玉求瑕却一眼就看穿他,知道是他听错,纠正他:“是绳儿!”
“绳?”方思弄还是不解,竭力想要跟上玉求瑕的脑回路,希望自己不要显得太愚蠢,便自己揣摩道:难道玉求瑕的意思是自己的手指在水里像绳子?可鱼知道他的手指不是绳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玉求瑕好笑地用沾了水的手弹他的鼻子,笑得更好看了:“是食儿!鱼食的食儿!”
这是一个完全的乌龙,一个在每个人的人生中足以出现成百上千次的“听错了”的瞬间,一段小插曲,本来不应该被任何人长久地铭记……
直到后来玉求瑕在拍《十八》时,方思弄检查美术组的场景布置,发现了舞会邀请函上的字“神绳食儿舞会”,那个夜晚便永远镌刻在了方思弄的记忆里。
那张邀请函在电影中并没有正面出现,仅作为背景在屏幕上停留过几帧,就是最眼尖的电影评论家或最狂热的粉丝都没有清晰地扒出过这几个字,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方思弄忽然感觉一阵寒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身体都没有了,还能感觉到冷。
——这个世界,是玉求瑕拍的《十八》?
第197章电影02
在萧瑟的秋风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穿过遍布玻璃与钢架的如水晶般剔透的城市,推开了城市角落一道吱呀作响的门,走进了一间充满浮尘、铁锈气息、脂粉和雨水、霉菌味道的房间。这个房间形状怪异,如一列狭长的火车,或者说一条通道。一群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人在通道两旁站成庄严肃穆的两列,齐刷刷地看着来人。他们都不年轻了,皱纹爬满了他们浓重脂粉下的面庞,他们都把脸涂得很白,瞳孔深黑,挤在一起像一群遗落在旧时代里的鬼。
老太太的视线穿过他们,投向走廊尽头,那里坐着一个一身素白的人,正在对镜梳妆。他的头发也是白的,长长的披下来像瀑布一样坠落在地。
没有回头,但他开口说话了,声音苍老嘶哑,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你真的来了。”
老太太回答:“我答应过的,人总要守诺。”
那人却道:“年轻人才会相信诺言必定会实现,那个时候我们才十八岁,还有资格说来日方长。可现在我们已经八十一岁了。”
《十八》是玉求瑕最负盛名的一部片子,也是让他一战封神的一部,在影史、和他的个人生涯中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时有权威评论称,《十八》是《恐怖洛基秀》在本世纪的复活,以恐怖、叛逆、混乱在当时一片死水的华语影坛撕开一条血路,其中充斥着错位的现实、诡异的笑声、消失的灯光、突然的尖叫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怪物形象。同时它又是极具地方特色的,不涉及任何科幻元素,就在所有人脚下的这片人间展示了一场盛大的幻灭。
女主人公阿梅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女孩,她的母亲因为失败的婚姻而时常显得神经质与患得患失,这种经典的家庭模式造就了母女双方的痛苦,阿梅果然成为了一个面上一套里子一套的“乖”女孩。在母亲面前、在阳光下,她是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默默无闻的内向女高中生,而当夜色降临,她就有了另外一张面目。
真正的故事开始于她收到那张邀请函的那天,那是一场地下世界的舞会邀约,这场舞会也占据了电影的绝大部分篇幅。她在舞会上完成了彻底的蜕变与异化,在那之后,她眼中的整个人间都变得鬼影绰绰——母亲时不时会变成怪物、学校老师社会的规则都变成了一场游戏般的幻觉。
而李灯水现在就在饰演这个女主角阿梅,她收到了邀请函,前往了这场舞会。
去的时候是晚上,方思弄轻易地跟上了她。
他跟着她的影子行动,来到了那场“神绳食儿舞会”。
这场地下舞会隐藏在一栋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里,进入之后方思弄只觉得脑子嗡嗡的,音乐声太大了。他没有嗅觉,但只用看也能想象出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暧昧的窒息感。昏暗的灯光打在墙壁上,时而投射出跳跃的光斑,时而只剩下扭曲的阴影,像是一场无尽的梦魇。霓虹灯管摇摇晃晃,发出幽冷的光,色彩交替着在四周闪烁,染红了低语、笑声与尖叫。
人群的身影在迷雾中摇曳,鲜艳的唇色、夸张的眼影与精心描绘的面具相互映衬。男女皆着装大胆、怪异,高跟鞋的叩击声与沉重的低音音乐一同在地板上震荡,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既陌生又肆意的狂欢中。
李灯水穿着那身黑色细带组成的衣服,虽然浓重的烟熏妆和烈焰红唇都是为了掩盖她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稚嫩,可显然不是那么成功。她戴着一张狐狸面具,瘦弱干瘪的身体根本撑不起这件衣服,瘦削的锁骨和半个胸裸露着,肩膀微微耸起,脚步有些不稳。
她挺直背脊,努力将自己融入周围成熟的气息,仿佛通过这身装束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