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个挑战了视觉、审美、价值观的精料绝伦的舞会也终会结束,人们不得不重新走入庸碌生活。
阿梅一度以为自己生命中的不幸大部分是母亲带来的,母亲去世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虽然母亲去世得有些晚——在阿梅已经八十岁的时候,但她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仍旧活着,还活着。
离开了母亲的自己,终于自由了吧?
她穿越半个城市去找当年的舞会,然而那是真正的解脱,还是单纯的发泄狂欢?
舞会当然不会永远进行下去,在这场舞会结束后,会怎么样?她是否仍旧要回到她挣扎了一生的生活中去?
她这一生,到底在逃离什么、追寻什么、挣扎什么?
方思弄看到城市的边缘亮起一线白光,天要亮了。
身后的床铺发出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是被窝里的李灯水,她在半夜的时候就回家了,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着。
电影中,这个早晨她经历了一场死亡,在雨后的清晨摔碎在路边,像一具扭曲的水晶人偶。电影只呈现了她落地、死亡的瞬间,没有描述具体的过程,从环境来说她摔死在家楼下,看电影的时候大家都会这么想。实际上她没有死,她家的窗户也装着铁栅栏,她很瘦,却穿不过铁栅栏。
一切都暗示着她没有死,这一场死亡,可能是梦,可能是狂欢后的想象,可能……这个清晨,她确实死去了一部分,过去的自己,或者、或者某些精神性的东西。
方思弄看过这部电影无数遍,特别是在他和玉求瑕分开的那两年,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玉求瑕拍过的电影,寻找玉求瑕离开的原因。他一遍一遍地梦见在地上摔碎的那个人是玉求瑕,梦见舞台上念诗的那个是玉求瑕,梦见大海中溺亡的那个是玉求瑕,梦见在太阳中沉没的那个是玉求瑕……玉求瑕的电影个人得令人发指,就像他人一样,极端自私、我行我素。
每一部电影都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每一部都是那么走投无路。
方思弄找不到别的出路,这些电影中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他找不到办法,他想和玉求瑕在一起,他不想玉求瑕死,可他找不到办法,所以他没有办法去找玉求瑕。
因为“戏剧世界”的出现,他们好像找到了出路,或者说逃避了当年的问题。
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要怎么解决?怎么离开这个世界呢?
他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
阿梅的一生就像一个噩梦,如果,如果她真的能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死在这个清晨,真正的死亡,那她此后一生的挣扎也都不会发生。
这其实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毕竟他在这个世界还没有遇到其他人,他仔细找过,昨天的舞会上没有,匆忙地结束风险很大。
看这个清晨仓促地到来了。
他认为阿梅的一生中只有三个时间点有可能找到出路,分别是十八岁的舞会、八十一岁的舞会,和意识中的死亡的清晨。
第一场舞会已经过去,第二场舞会还要等六十多年,他的机会只有这个清晨。
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物质形态,他仍然没有搞清,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一个人类。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是一个人类,从六层楼摔下去就会死,那他也不可能穿越眼前的铁栅栏。
是这个道理吧?
重金属中毒般的闹铃在房间中响起,东方的光芒彻底划破天空。
方思弄纵身一跃,穿过狭窄的铁栅栏,跳了下去。
他并没有失重感,下一瞬间,他踩在了实地上。
然后他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身体发出来的。e
成功了。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脚,看到了被黯淡的青色光源照亮的方形瓷砖,他微微后退了一点,撞到什么东西,转过身他看到了一整套电影数字放映设备。
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间放映室,从监控屏幕上可以看到外面的影厅,大荧幕上正在放映《十八》,李灯水摔碎在地上、李故云从楼道中走出来,提着公文包路过尸体的画面。
所以电影……就是电影?
他感觉自己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那过去的那些“世界”,也会是一些正常上演的戏剧吗?有观众在观众席观看他们吗?
他颤抖着把目光放到影厅的观众席,随即他发现观众席并没有人。
电影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可他现在却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
他走出放映室,来到影厅最后排,用肉眼扫视整个影厅。这是一个大型影厅,至少三百个座位,高耸的天花板像一片压抑的阴云,看不到尽头。他花了一些时间仔细观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人。荧幕上的李灯水已经路过自己的尸体来到学校,开始新一天的学习,然后她发现走上讲台的是一头驴。
方思弄转身去拉影厅的门,其实他原本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心中更倾向于这个“世界”的范围就是这个影厅,没想到竟然拉动了。
敞开的门缝中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也没有。
他打了一个寒噤,捏着门把想了想,还是向前迈步,离开影厅,走入了那片黑暗中。
然后他来到了走廊。
一进入走廊,黑暗与严寒便吞噬了他。影厅大门斜上方有一面惨白的号码灯,他刚出来的这一间显示是“1”,在电影院里这多半是“一号厅”的意思,灯光微弱而闪烁,像是濒死的心跳,忽明忽暗。
“1号厅”的右边是一片黑暗,左边则还能看到其他号码牌,不过每一个号码显得极其遥远,以他现在的视力,也只能看清第二个牌子上写的是“2”,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而走廊本身,也给人一种恐怖的压迫感,站在这里就像立于一片荒凉的旷野,方思弄觉得自己的“宽广恐惧症”又要犯了,在这片黑暗的旷野上仿佛只有影厅的大门和闪烁的白灯是存在的实体,黑暗无形却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胸口,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至于他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是“走廊”,应该是顽固的经验主义在作怪。
他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压抑呼吸的紧张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朝着“2号厅”走去。
他本来想沿着墙走,可离开门之后他就摸不到墙了,门好像只是门,孤零零地立在黑暗的旷野上。
他没有一点依靠,只能强迫自己走下去。
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响亮,回音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这时候它又像是走廊了,因为旷野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回声——与此同时他却有另一种联想,就是这种脚步声并不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