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看到那人低垂的、被额发和睫毛遮住一大半的眼睛。
刹那之间他心如擂鼓,几乎要将胸膛撞破。
他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中,无法抑制心中徜徉的喜悦,他几步踏上前方的花坛,回过头,将那人罩在自己的影子里,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在梦中见过千万遍的眼睛。
他忘记了一切,但悸动已成本能。
他听见自己轻快的回答:“好啊。”
第237章谢幕(正文完结)
从那一刻过后,他时常觉得自己如同生活在一场梦中。
有很多时候他都感觉自己的意识沉在躯壳的深处,在间离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行动,他脑海中也会时常浮现出一些他本来没有见过的画面,比如在和父母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时,他闻到母亲的味道,会无端觉得母亲的面孔苍白透明,仿佛被月光照彻;比如第一次跟方思弄一起去看那间新买的五楼民房时,他看着透明的窗玻璃,莫名觉得这里应该会露出一片树顶,而真当他走到窗边,发现下面确实有一棵树、但树冠只停留在三楼到四楼的中间、可以想见几年后就会长到他们的窗边时,他也会感到一阵离奇的惊悸。
更别提他再次进入“世界”之后,更频繁地见到那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这种惊悸的感觉愈演愈烈。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即视感”,与大脑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的神经活动有关,艺术和宗教时常将之解释为“宿命感”或者“轮回”的证据,但目前来看更大的可能是你的大脑出现了认知紊乱。
为了不变成一个疯子,他短暂地接受了心理医生的说法,虽然当时他已经在相当“不科学”的“戏剧世界”中求生。
毕竟一开始只是虚无飘渺的幻觉,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可是当他发现“樱桃园世界”的npc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这种恐惧终于变得真实可感。
他仿佛被冥冥中一只巨手掐住咽喉,那只手越收越紧,可他依然不愿意醒来。
方思弄似乎也有所感,会追问他很多问题。梦中的鬼魂也能有自己的感觉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回答。
他只能这样说:“我们出去再说。”
他一再拖延、一再逃避,希望可以将这个梦延续得更久一些。
这些时候,方思弄那双眼睛就会流露出一些失望与悲愤,泫然欲泣,一遍遍追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种眼神的杀伤力对他来说堪比利刃,他也只能咬紧牙关、缄默不言。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没有办法。
醒来的鬼魂就会消失,我不能让你醒过来。
有很多瞬间他都想过,就这样留在这里好了,永远留在这个梦中,永远都不用醒。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里呢?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镜面一般的水和天,麻木而缓慢地思考着。
忽然,他看到了光。
一道光门自他身后裂开,那是多次在“世界”之中穿行的他早已熟悉的光门,散发着温暖的白光。
就这样吗?
就这样结束了?
望着这道光门,他忽然想起他的两部《十八》。
是的,两部,一部是在真实的时间线中,没有方思弄参与的《十八》,一部是和方思弄在一起之后拍下的《十八》。
两部电影是有很多不同的,虽然有相同的剧本,但方思弄作为摄影师给他提供了完全不同的视角,而最大的不同在于最后一个场景的选择,他那一部的终局之地是一片充满迷雾的荒原,而有方思弄的那一部,在方思弄的主导下他们选择了一条逼仄的长廊。
直到这一刻他才幡然顿悟,原来对他来说,人生是一片迷雾荒原,他一直在等,在迷雾中等待。
而对方思弄来说,人生是一辆列车,沿着一条漫长的隧道行驶,只有隧道的另一端是有光的,这辆列车一旦出发就不会停下,也不会回头,直到漫长的终点。
《十八》拍完后他将那只棺材埋进了玉家的祖坟,这时他早已准备好了某一天去自杀,他认为他已经将向善的、充满希望的自己在这部电影中杀死,然后随着这只花里胡哨的棺材一起埋葬在这里,还剩下的这个不过是一具只为复仇存在的皮囊。
最终,他从埋葬自己的坟墓里挖出了自己复活的爱人,又立刻失去了。
“为什么?”
他对空呢喃。
虚空回答了他:“你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是《等待戈多》,你等到了你一直在等的‘死亡之爱’。”
光门之中出现了一个隐约的虚影,看不清楚,玉求瑕猜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梅斯菲尔德”。
“你的旅程结束了,回去吧,你的文明会感谢你。”
玉求瑕仍是问:“为什么?”
对方向他许诺:“这一次你的记忆会留下来,你会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带着这份完整的爱,正常地活下去。”
玉求瑕还在问:“为什么我等待的爱,需要另一个人来证明?”
他站起来,站在岸边,对他来说除了这扇光门以外的四面八方都是岸边,他脊梁弯曲身形消索,怎么看都是去意已决。
他盯着水中的自己,缓缓道:“如果我要拯救世界,你们应该考验我,而不是考验他。他爱我,可以随时为我去死,这已经早已不需要证明的事。”
“等等!”“梅斯菲尔德”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变得不稳,有些焦急,人形也几乎要从门里追出来,“你再想一想!你死了的话你的文明会迎来浩劫!”
“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求瑕倏然回头,在暗色的天幕与镜子水面的反射中,他消瘦的面孔因为轻蔑和绝望美得触目惊心。
他又笑了,如同寒冰乍破露出一把利刃,目空一切不可一世,这一刻,属于一个人类的巨大而专断的自我遮蔽了一切,即将决定他所在的整个文明的命运。
他又笑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跳入了水中。
镜面从这一点开始轰然破碎,蔓延向全世界。
而裂缝之中,透出了温暖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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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门之后,大松了一口气的梅斯菲尔德有些幸灾乐祸地对世界意志说:“你失败了,你又没能骗到他。”
正对着光门的世界意志神情漠然地望着逐渐碎裂的水面,但他并不是站立着的,而是悬空的,光门只是一道伪装,它后面其实是一片漆黑的深渊。
闻言,世界意志转头看向梅斯菲尔德,片刻后,忽然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笑:“但是我骗到了你。”
梅斯菲尔德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看来你有点高估我啦,虽然我看起来很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