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晗埋在用臂弯筑成的小窝里,一呼一吸,闻到甜涩的特调酒香。
气息像波浪,推着意识的小舟不断往前,一路飘啊飘,回到江城潮闷乏味的夏季。
暑假时间属于舞蹈培训班,练完这两个月,温书晗就该上初中了。
进阶练习期又苦又乏闷,培训班的同学每天都盼着回家,傍晚一到点就换好衣服鱼贯而出,乐得像出山撒欢的小猴。
只有温书晗喜欢最后一个走。
毕竟待在舞室里练软开,比回家吃一顿索然无味的饭要好得多。
夕阳沉落,老师像往常一样喊她:“书晗,你爸爸来接你啦。”
“......$7.“
温书晗回更衣室换下舞蹈服,背上书包闷闷不乐下楼。
温绍德傍晚从诊所下班,在马路对面等了有一会儿。
他人长得高,气质清俊斯文,穿整的白衬衫,身侧夹一个像模像样的公文包。
温书晗乖乖等红灯变绿,攥着书包带快步过马路,白净轻盈的裙摆摇曳在夕阳里。
最后几步的距离,温绍德带着笑意走上前,伸手想帮她拿书包。
温书晗躲了一下:“我自己背就好。”
说完就迈着小步往前走。
温绍德顿了顿,很快跟上来:“怎么又不想跟爸爸说话,今天练舞不高兴?”
温书晗低头默数踩过的砖,没什么情绪:“妈今年回来吗?”
温绍德一时哑然。
似乎觉得这婚已经离了四五年,女儿不该这么惦记亲妈了。
他一如既往地敷衍:“你妈她不想回来。”
温书晗默默加快步伐,埋头说:“不是她不想回来,是你把她气走了,她再也不想回国了。’
温绍德沉叹一声:“晗晗,大人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皱皱鼻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学刚毕业,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好了,打起精神。”温绍德轻拍她脑袋,“你杜阿姨已经做好饭在家等着了,她每天辛苦做菜,你回家不要愁眉苦脸的,会让她不高兴。”
温书晗捏紧书包带,不堪回首地问:“今晚又是马铃薯炒土豆吗?”
温绍德诧异:“你不喜欢吃吗?”
温书晗咬了咬唇内软肉,有些话浮到心头,兜兜转转,又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你喜欢吃就好。”
温绍德似乎听出一丝沉闷不悦,拍拍她习惯性挺直的背,教育她:“小孩子不要挑食。”
她乖觉点头:“知道了。”
音落,温绍德又叹一声。
“你呀,平时要活泼一点,阳光一点。别总是闷闷不乐的,又没谁对你不好,是不是?”
她不想说话。
回家路上经过沿街的花鸟市场,摊主在店门口摆了不同品种的多肉盆栽,她一眼就看到那盆晶莹碧绿的兔子耳朵。
温绍德觉察她步伐变慢,看她一眼:“想买小仓鼠?”
“不是。”温书晗驻足在摊位前,指着那盆碧光环说,“我喜欢那个。”
温绍德顺着她视线看去,神情变了变:“不行,你杜阿姨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走吧,爸爸给你买别的,小乌龟要不要?“
“我不喜欢乌龟。”
“金鱼呢?”
“不要。”她隐隐沮丧,直勾勾看着那盆兔耳朵,试图打商量,“爸,我把盆栽放在我房间窗台上,不让杜阿姨看见不就好了吗?”
温绍德对她的请求不置可否,似乎还嫌她任性,牵起她的胳膊带她离开摊位,莫名严肃起来:“听话,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温书晗被父亲拉着走,郁闷地皱了皱眉。
怎么这一秒她就不是小孩子了?上一秒还嫌她是个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呢。
她暗自叹气,恋恋不舍地回头,最后再看一眼兔耳盆栽。
第二天照常去舞蹈培训班上课,温书晗还是念念不忘那盆翠绿可爱的兔耳朵。
中午休息时,班里熟悉的舞蹈老师对她招招手:“书晗,过来。”
她微微一愣。
老师把她带到办公室,给她一个小盒子:“来,有一个男生给你送了礼物。”
温书晗茫然眨了眨眼。
她好像没有玩得好的男生朋友,谁给她送礼物?
她双手接过小盒子,再三谨慎:“老师,真的没有送错人吗?”
老师温柔一笑:“没有哦,真的是给你的。”
温书晗忐忑又好奇,斟酌片刻,慢慢掀开盒子盖。
光线从逐渐扩大的缝隙里落进去,照亮花盆里小巧晶莹的兔耳朵。
她眉心动了动,先是一呆,下一秒止不住地雀跃,睫毛一颤一颤的,清澈笑容缓缓绽开。
老师一直都很喜欢她,此刻捏捏她脸蛋,喜悦道:“书晗笑起来多好看呀。”
她被夸得脸颊微红,十分爱惜地抱着盆栽,怯怯问:“老师,那个男生是谁呀?是别班的学生吗?”
老师实诚道:“不是哦,老师也不认识他,或许是你哪个朋友呢?你可以私下问问。”
温书晗还真记不起来,自己身边有哪个关系好的男同学。
她把盆栽带回家,藏在窗外帘子后面,兔耳朵既能见到阳光,又能陪在她身边。
不过她一直不知道,盆栽到底是谁送的。
那个人似乎想让她开心,想让她笑一笑。
“温书晗。”
“起来,回家了。”
她呜呜一声,脸颊埋在臂弯里蹭了蹭,含糊抗议:“不回家,不想吃马铃薯炒土豆………………”
陈言肆嘴角一扯。
拿她没办法,他单手把她从椅子上连根拔起,顺势勾住她膝弯,把她打横抱着,带走了。
离开酒吧,车子停在对面。
陈言肆抱着她走过去,黑色羊绒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薄薄积雪上落了一串脚印。
寒风回旋,雪花洋洋洒洒落到她面颊上。
她闭着眼,羽睫颤了颤,脑袋不自觉埋进他心口,呜呜抱怨:“好冰啊......我是不是被冰打了……………”
陈言肆垂眸掠她一眼,嘴角轻轻一动。
小酒鬼醉得不轻。
他配合她说胡话,反问她:“谁敢打你?”
温书晗在他怀里埋了会儿,呼吸开始憋闷,于是又茫然抬起头。
她头发有点乱,几缕发丝被风一吹,蹭在红彤彤的脸颊上。她垂着眼睫,目光微醺迷离,空茫又澄净,画里走出来似的,让人移不开眼。
陈言肆止步看她几秒,喉结滚了一遭,眼底深埋的情绪不经意地摇颤。
她回神,抬眸看他,语气不情不愿:“又是你......你要捉我去哪?”
陈言肆惜字如金:“回家。”
“不要。”
“你想被冻死?“
她吸一记鼻子,语气挺骄傲:“冻不死的,我很抗冻的。”
陈言肆耷着眼皮注视她,神情一言难尽。
温书晗闭了闭眼,仰头,看夜色里纷纷扬扬的雪粒,醉呼呼说:“好多糖啊,都掉下来了......
尽管很无语,但陈言肆从不让她的话掉到地上:“对,都是糖,用不用我拿个袋子帮你装?”
“真的吗?”她眼睛笑出月牙,声音轻柔含糊,“你好好啊……………”
陈言肆被她气笑:“现在才知道我好?”
温书晗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轻拍他肩膀:“你快放我下来,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陈言肆无奈又纵容,二话不说放她下来。
她双脚踩上雪地,往前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慢慢蹲下来,抓起一团雪。
昏茫路灯下,陈言肆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偶尔弯下腰轻拍掉她头顶的雪花。
她埋头蹲着,手里搓搓搓,不知捏了个什么东西。
片刻,她回头把捏好的雪团举给他看,献宝似的:“你看,像不像你!“
陈言肆脸色一沉。
这捏的明明是只胖头熊。
...
陈言肆把小醉鬼和雪团子一起带回颐彰公馆。
一进门,他把雪团子交给家里的阿姨,漫不经心说:“放冰箱里,单独一层。”
阿姨看着许久不见的温书晗闭着眼倒在老板怀里,又看了看手里这奇奇怪怪要化不化的雪团。
直愣愣点了点头:“好的。”
陈言肆把温书晗抱回卧室,给她换衣服盖好被子。
中途一片白皙胜雪暴露在空气里,他眼眸暗了暗,忍不住吻她,又咬了咬她肩膀,被她借着醉意踢了一脚。
等她老老实实睡下,陈言肆折到阳台打了个电话,让人把那帮放贷的一锅端,越快越好,顺便把母女俩也过来,他亲自处理。
对面说杜苒已经不知所踪,杜婉欣最近跟一帮混子在江城挥霍游荡,后者倒是可以抓过来。
不出两天,杜婉欣被他手下的人带到他面前。
希莱会所地下一层,拳赛一如既往进行,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比赛换成了人与兽。
杜婉欣站在他面前,瞥了一眼挑台之下危险弥漫的斗兽局,抿唇捏了一把汗。
酒侍恭恭敬敬过来倒酒,陈言肆靠着椅背一手撑住额头,漫不经心看酒液落下,懒声问:“你跟你姐要过钱?”
杜婉欣眼神躲闪:“你怎么知道?”
陈言肆懒得答,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她不给你钱,你就把她推给你的债主?“
杜婉欣咬了咬唇,憋了半晌,冷哼道:“她是我姐,帮我还钱怎么了?她现在不是很有钱吗,我还小呢,她就该让着我,再说了,都是同一个爸,凭什么她可以过得这么好?”
陈言肆静无波澜:“凭我想让她过得好。”
杜婉欣神情一顿。
陈言肆目光很淡,压迫感却隐隐加深。
对视片刻,杜婉欣有点忧。
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没见识过这人的手段,默了默,不甘心地反驳:“切,她不就是比我运气好点,那时候你们家来接人,要是我也在的话,我也会被接走的,哪里轮得到她一人独享??”
“那我会让人提前把你掐死。”陈言肆幽幽打断。
杜婉欣瞪着眼吞咽一下,的确很怕,但又突然想起现在是法治社会,眼前这人一定是随口吓唬她。
于是又恢复了一点不屈气焰,磕磕巴巴说:“干嘛,真要算起来,我、我也算是温家的直系后代,温家对你们家的恩情,应该也有我的一份。”
陈言肆淡嘲地笑了下:“我有很多手段可以把她接回家,祖辈间的恩情只不过是更加顺理成章的一种,你要是非要当真,那也劝你少往脸上贴金。”
杜婉欣眉心一皱,逮着表面字眼妄下定论:“你的意思是......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其实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
陈言肆云淡风轻:“你问太多了。”
杜婉欣这个年纪,也接触了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很快听出他话里对温书晗的偏爱。
她顿时诧异,又有点气愤,盯着他:“你们......你们不是兄妹吗?”
陈言肆淡淡接过她视线,不置可否。
平静无波的态度更让杜婉欣生气,她拳头都快攥红了,表情拧巴复杂,既嫉妒又气不过:“你们,你们是工!狼狈为奸!”
又没有血缘关系,算哪门子口。
狼狈为奸?地下恋那会儿确实差不多,但主要是他比较奸。
陈言肆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甚至想听她多说些词语,看哪个更贴切。
杜婉欣皱着脸,一想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有人撑腰,而她负债累累,母亲还扔下她不管,她肺都要气炸了。
陈言肆索然无味地看着台下激烈打斗,指尖点了点太阳穴,慢条斯理警告:“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再喂你吃下去。”
杜婉欣才不信。
她本性有点坏,脸上却写满未踏足社会的天真。最近跟街溜子混久了,语气也横冲直撞:“你真会吓人,这世界难道没王法了吗?有钱为所欲为吗?我不管,我姐要是不帮我还钱,我肯定会一直缠着她,你要是护着她,那你帮我还吧!”
说完气势汹汹迈步就走。
私人保镖见状想拦,陈言肆曲起指节轻叩两下桌面,示意暂时别管。
既然有人软硬不吃,想换种死法,那他随时满足。
这几天雪下得紧。
温书晗在他卧室里酒醒那天,隐约有点懊恼。
舞团公寓住得好好的,这下又要回来被他时刻盯着了。
晚上还要折腾她,她胸前全是吻痕。
傍晚,司机把她接回颐彰公馆,她问家里阿姨陈言肆是不是应酬去了。
阿姨点点头,说先生去希莱会所了,按照以往来推测,今晚应该凌晨才回来。
“好,谢谢。”温书晗琢磨片刻,想清净几天,对阿姨说,“他要是回来,问我去了哪,你就说不知道。”
阿姨想起之前陈言肆交代过,说温书晗要是再走,就不要拦,随她去。
于是阿姨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温书晗出门前,突然想起前两天在冰箱里翻出的雪团。
她的醉酒杰作,捏得怪丑的,也不知道陈言肆留来干什么。
算了,他爱留就留吧。
她快步踏下大门台阶,没走几步,头顶有东西冷不丁出声:“去哪儿?”
她吓一跳。
止步抬头定睛一看,头顶有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
声音是陈言肆的,夹杂着滋滋电流,低沉磁地又来一句:“别这么盯着我看,表情很傻。”
居然在实时监控,他有病吧?!
温书晗手套也不戴,径直抓起地上一团雪,郁闷地搓成雪球,朝摄像头砸了过去。
“陈言肆你神经病!”
一击即中,炸开的雪粒纷然落下。
要是别人这么做,手腕估计要被他折一折。
但扬声器里,混蛋对她的抗议行为无动于衷,反而哄人似的漫不经心说:
“别空手玩儿雪。”
“会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