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
他想要的不是道理,是要懂事!
忍让,回避,压抑,粉饰太平,顾全大局!
宋青时心里窝着的火腾得蹿起来,恨不得将手中的碗砸了泄愤。然而吵闹有何用?且自己又有什么底气同他吵闹?
自己还要靠他养活,摔个碗都要掂量。
真论起来,沈家师徒对他有救命之恩,而自己却是被他施恩的孤女。这般论起来,自己确实是该懂事。
现实压得她不得不低头,缓缓卸了手中的力道,心中发苦。寄人篱下不就得看人脸色吗?所谓感情最虚无缥缈,就好比宠物猫狗,好得时候是命,真遇到事了,牺牲也并非不可。
声音里满是无奈:“若不是他们师徒,我还在村里守寡。他们不仅对你有恩,对我也恩重如山,我......确实不该这般小心眼。”
不得不学着哄自己接受现实,甚至不得不将委屈从眼里压进心里,只有这样才能太平,日子才能过下去……
展昭看着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心中某根弦无端断了。这话通情达理却不是她的真心话,听着刺耳!
忽然间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宋青时微微自嘲,无谓的棱角磨了便磨了吧,处处尖锐如何处事?
自己要靠他过活,便只能依他的意思懂事起来。无声轻叹,扭头对他浅笑,“你快些走吧,别因这点小事耽误了正事。”
展昭看着她,浅浅挂在唇边的笑流于表面,眼里平淡得找不到一丝波澜。
心中微沉,这样的她让他陌生!
这一日家中气氛始终压抑,宋青时回避了沈盈月的话题,随意闲聊着琐碎。看似和平日无异,两人心里都明白哪哪都不一样。
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晚上宋青时和谷雨约了一道去摆摊,短暂抛开了不痛快。说到底还是经济不独立,若是她手里有钱有个去处,哪还会留在这受窝囊气?
之前总是当玩,从今往后要当事业重视起来,她要赚钱买房子!
故而晚上干劲十足。
她的狗尾草被编成了心形,当作小赠品添给姑娘孩子,不值钱拿着玩添点趣。铜板叮叮当当悦耳动听,忙起来什么不痛快都顾不上想了。
忽然,谷雨砰砰她胳膊,“那不是沈姑娘吗?”
宋青时笑意顿时散了,现在她最听不得沈盈月,顺着看去。沈盈月一身白衣裙伴在展昭身侧,展昭今夜巡街不得空教她剑法,她便陪着巡街?
心中冷笑,她说什么来着?被恩情压着心存愧疚怜悯,便一点一点失了底线。展昭明明知道她不喜盈月,却不知道避嫌。
他是坦坦荡荡,可对方就是利用这份坦荡恶心她!
将手中的油纸袋递出去,收了铜板落袋,叮当声悦耳。唇边复又扬起笑,既然要懂事,这又算什么?
展昭和沈盈月到了摊前,谷雨瞧着两人,仰头对展昭笑着寒暄:“展大人!”
宋青时也笑笑:“沈姑娘可要尝尝点心?我给你装些。”
沈盈月笑得人畜无害:“不了,谢谢嫂子,我跟展大哥一道熟悉一下巡街的路线。”
似是解释又似挑衅,便是不练剑,她也能跟展昭一道。
宋青时转身取了一只狗尾草递给一个孩子,温声细语逗了他几句,而后才对她笑道:“嗯,多跟展大人学学。”
说罢还看了展昭一眼,笑笑不说话。
展昭的视线才同她碰了一瞬,她便错开越过他的肩看向后头,笑意蔓到眼底,欢喜得发亮。
“陆公子!”
展昭回头,便见陆明华正挤开人群过来。
“青时,今日有什么点心?”知道她已成亲便不好再唤她姑娘,索性唤她名字。
宋青时笑起来,指着各色饭团介绍,又指着饼干道:“这些点心里混着果干,尝一块试试。”
展昭心里闷闷的,原以为这般欢独属于自己,原来并不是吗?
宋青时拿了油纸袋将各色饭团和点心都装了一些递过去,“上回你帮我拿回荷包我还没好好谢你,这些别嫌弃,改日我请你吃饭。”
陆明华没跟她客气,道谢接过:“举手之劳罢了,这些便够了。”
“那怎么成?改日得空了定要赏脸!”
陆明华笑着点点头,又朝展昭点点头,才拿着点心离去。
宋青时生意好,再没空抬头闲聊,展昭要巡街也不好多逗留,只是剩下的路走得气闷。面上不显,心里翻腾得厉害。
昨晚她冲他发脾气吵闹,这会儿想起来反倒让他觉得好受。至少她将心中愤怒宣泄了出来,现在这般看似通情达理实则口是心非,反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
***
宋青时昨晚收益颇丰,饭团便宜,胜在做起来方便。虽说很快就会被人学去,不过她还可以翻新花样哄孩子。
昨晚回来时旁敲侧击地在谷雨那了解了一下房价,果然房子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是穷人买得起的,靠她卖点心怕是一辈子都不成。
即便如此钱还是要赚的,买不起,她可以租!
点心生意也要勤一点,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或者不必每日自己出摊,将点心放别人店里寄售也是个法子。
这么一想,要忙的事还很多,反倒将同展昭的不愉快压了下去。
开心不开心的,日子总要过。不是吗?
起床做早饭,展昭依旧在院里练剑。
今日她笑得比昨日松快些,同他道了早便去简单炒了个豆子,又出来清理烤炉里的炭灰,忙忙碌碌就是同展昭没什么话可说。
展昭瞧着她纤细的身影,薄唇一抿,淡声问:“昨天生意可好?”
“嗯?”宋青时抬头看他一眼,酒窝浅浅,“还不错。”
她怎么不说请自己吃饭了?
他不开口她便也不开口,若不是知道她,还以为她话不多。明明才两日,怎么觉得那些开怀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沉默无言吃了饭,照旧更衣准备出门。
宋青时在打水洗衣裳,她提水依旧吃力,他过去接她手中的井绳被她躲开。
“你别忙,我自己慢慢来,你别迟了。”
“不差这么一会儿。”展昭不理,依旧接了绳子。
宋青时拦着他再打水,“我自己来,你快走吧!”
展昭皱眉盯着她,宋青时被盯着不自在,眼神微闪,最终还是对上他的眼。笑得勉强,“再不走你该迟了......”
二手男人脏,不仅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也一样。
待她有了钱……………
唇一咬,她要赚钱!
“青时。”他唤她。
宋青时讨饶地推推他,“展大人,你真要迟了。包大人若是问起,总不好说为了帮我打水吧?我可不担这罪名。”
确实不好再耽搁,出了门忍不住回头看,叹了一口气,大步而去。
宋青时是将不快是压了下去,可终归堆在心里,只要同展昭待在一处便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逃开。
晚上吃了饭,简单冲了个澡,将今日做的点心收进篮子,准备出门试试能不能在点心铺子寄卖。
正好也躲出去,省得难受。
展昭几次同她说话,得到的都是敷衍。她好像忽然间就忙碌了起来,一刻不得闲,不能停下来好好同他说说话。
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陪你练剑吧。”待她将点心收拾好,他道。
练剑?
他哪里还有时间陪她练剑?宋青时觉得讽刺,他再过片刻便要去盈月那头陪她练剑了。人家是捕快,精进武功是正事,她算什么?
抬头对他笑笑:“不学了,我学剑做什么?等会儿我出去走两圈便好。”
展昭眉头猛地狠狠拧起来,“青时,我不过是......”
话还没说完,沈盈月自外头进来,“展大哥!”
宋青时瞧去,真心发笑,“沈姑娘来了。”
她说什么来着?
非要来她眼前碍眼!罢了,自己拿什么跟人家的救命之恩比?懂事一点!
展昭愣了一下,“不是说去你院子吗?”
沈盈月哪里能错过给宋青时添堵的机会,“那怎么好?我记得嫂子也要练的。”
“我练那个干嘛?没天分不说,也用不上。还是让展大人专心教你,我去给你们冲蜂蜜水,放着等会儿喝。”
说罢去厨房冲了两杯蜂蜜水放在院中石桌上,自己提了篮子,“我出门逛逛,你们慢慢练。”
展昭:“…………”
跨出院子那一瞬,堵在胸口的气忽然就散了。
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明明就喜欢得紧,反倒不想瞧见,越看越难受!躲开见不着反倒好受。
叹了一口气,出了开封府。
走了几家都不大顺利,最后还是将东西留在了摆摊那处的铺子里,店家答应试着卖卖看。
既然出来了便逛逛,回去也是难受。
汴京的夜市热闹,便是不年不节也有许多玩乐。
今晚遇着了猜灯谜,头顶悬着灯笼,谜题垂挂在纸条上,随着夜晚的凉风打着旋。单是走在底下便是浪漫,可惜啊,她形单影只。
随意一瞧,人间四月芳菲尽,打一药名。
嘶......这是什么?完全在她的知识盲区!
换一个!
圆寂,打一成语。
嗯......再换一个!
多看无滋味,打一成语。
换!
换!
#......
哈,就没一个她猜得上来的?她就不信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打一成语。嗯......这是什么?萍水相逢?逢,逢,逢......宋青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有没有儿童组的谜语挽尊一下?
忽然身旁有人轻笑,“相逢何必曾相识,一见如故。”
啊?一见如故?
想了想,还真是!
谁这么有才?回头一看,竟然是陆明华!
“陆公子!”
陆明华微微一笑,“你怎么一个人?展大人呢?”
宋青时笑起来,“他忙!我一个人出来闲逛。你可真厉害,一眼看出谜底,我看了一圈没有一个能猜着。”
随手又指了一个,“看看这个,望江亭。”
嗯......毫无头绪!
“近水楼台。”
“咦?啊.....这样啊!”宋青时恍然大悟。
接连几个都难不倒陆明华,宋青时拍手叫好,真畅快!
“公子,你每日都逛夜市吗?总能遇着你。”这么巧?
陆明华望着头顶的花灯,声音里带着些微遗憾,“我年幼时同妹妹一道逛夜市,妹妹不慎走失了。我便一处一处寻,希望能寻到她。”
宋青时心一下揪了起来,一个小女孩走失了,她不敢想会遇到什么,讷讷地不知道怎么接话。
陆明华笑笑:“十多年了......虽说渺茫,却不想放弃。”
“你………………找了这么多年,可有眉目?报官了吗?你妹妹叫什么?我也帮你留意留意。”
“陆明悠。”陆明华看着她,微微摇头,“对不住,扫了你的兴。不说这个,我们再猜几个过去兑奖吧。”
宋青时点点头,还是不说为好,自己帮不上忙,徒增烦恼罢了。
展昭好不容易在夜市寻到人,便见姑娘眉开眼笑地伴在陆明华身侧,踮着脚尖看他手中的谜面。
听他说出谜底,笑得开怀,眼里满是崇拜的晶亮。
心不由狠狠一沉,在家时她笑得那般勉强,这会儿却像只欢快的雀儿一般。
“青时!”
宋青时诧异地回头,他怎么来了?
正在兴头上,她指着上头的谜面,“展大人,也来猜一个?”
展昭打量着陆明华,这个男人究竟意欲何为?为何总出现在青时身边?还哄得她这般开怀。
扫了眼谜面,欲上月宫折桂枝,脱口道:“高不可攀。”
咦?展昭也这么厉害吗?
姑娘惊讶的神色略微让展昭心里好受些,道:“迟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