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圣旨

宋青时听着关门声,知道半点逃脱的机会都没有了。

展昭关了门,后背抵在门板上,没有松手的意思,揽在腰上的手反而越发收紧,将人更往怀里搂紧。

宋青时徒劳地扒着他的手腕。

放开!

随着温热的鼻息落在耳畔,姑娘身体一僵,挣扎渐渐缓了下来。

声音的低哑绕耳畔:“我松开你,别喊。”

她顿了一下,微微点头。

展昭这才松开捂嘴的手,揽着腰的手却没松开。宋青时喘了口气,开始拉扯他的胳膊,“松手!”

身后的人不仅没松手,反而另一只手一道缠上来,更将她往怀里。温热的鼻息再度落在耳畔,“青时......”

这几日他心力交瘁,一边是挂心皇上的安危,一边是担心她在府中被流言所伤。好不容易寻回皇上,又听闻她不知所踪。

若不是听包大人亲口说,他都不敢相信!

她怎么能走得这么绝决?只言片语都不肯留,他唯一能想的便是她可能回老家,可心里却知道她不会回去。

茫茫人海他该往何处去寻?连个方向都没有,不说偏差,便是擦肩而过都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她这般娇气又天真的姑娘,便是有银钱伴身也容易招人惦记,随便在哪一处,随便一个人都能害了她的性命。

更多的潜在危险,他想都不敢想。

宋青时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身后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强健有力,透着她的心跳渐渐趋于同步。

随着心跳,随着耳畔的温热,随着他一点一点收紧的手臂,推拒的力道渐渐松懈下去。他能寻来是她不曾想过的,她以为自己离了汴京便如同鱼入大海,无影无踪。

他便是想寻也寻不着方向。

然而,她心底是惊惶的。

前面是茫然未知的险途,而身后则没有退路。潜意识本能地选择展昭带她走过的路,至少不是全然的陌生。

又因为她折返回来再出发,耽搁了行程,展昭才有机会追上来。

若不然,便再无相见之日。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低哑压抑的声音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心疼。

怀中的姑娘肩膀松了下去,推拒的手抓紧他的衣袖,同样声音低哑:“结果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我拦着不让你把话说完,便是不同意!”展昭抓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着自己。

他连日奔波,已经两日不曾阖眼,此刻风尘仆仆眼里布着血丝。担忧焦急浓得化不开,紧盯着她闪躲的眼,手下不觉用力握紧她单薄的肩膀。

“你想和离?不可能!不论什么理由都不可能!”

“何必勉强?沈盈月于你有恩,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她就在那,刺在你我之间!一声大哥大嫂便能遮掩她的心思和不甘吗?你可以看在恩情的面上假装不知粉饰太平,我不能!”她不想委曲求全,也不想让嫉妒和仇恨将自己扭曲。

若再留在开封府,自己会丑陋得面目全非!她不愿自己那般丑陋,想来他也不想见她变得丑陋!

闪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若是让你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呢?就像开封府里的流言一般,我若逼你在我和恩情之间选一个呢?你该如何?”

展昭盯着她眼里的决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得这般陌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流言可以查,总能还一个清白!盈月她一个姑娘,迟早要嫁人的!”

宋青时恼怒地推开他,“迟早是什么时候?她若一辈子不嫁人呢?你所谓的商量不过是拖!流言可以查,查清之后还谁清白?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揭过了?她那般可怜,她没了师父,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怎么忍心责罚?怎么忍心弃她不顾?

你这般偏袒她,不就是欺我孤女无依无靠无人撑腰,离了你无处可去,离了你不能活吗?”

他敢说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

她一个不记得前事,连朋友都没几个的孤女,怎么敢轻易踏出开封府?

后退半步,心中悲凉:“本就是荒唐的阴婚,做不得数!又谈什么和离?”

“你怎能这般想我?”展昭不敢置信,“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不仅否认我,连婚事都一并否认!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宋青时忽又想起赵嫂子的那句话??展大人是个好人,他定不会负你的。

是啊,展昭是好人。

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伤他?换位而思,自己若处在他的位置又该如何?心里明明是不舍他为难的,偏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字字句句扎他的心!

委屈、失落、难以割舍的依恋涌上来,他能追来,她......是高兴的。至少他不曾放弃自己,可是………………

她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寞落地垂下头,声音低缓轻飘,“对不起.......我不该这般诋毁你。我......明知道你的难处,却还要逼你。若不是大嫂相救,我只怕早已不在了。若不是你带我来汴京,我还村里守寡。你们对我恩重如山,我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同你吵闹。”

“青时......”展昭心中没来由慌张,他宁愿她吵闹。

宋青时缓缓抬头,眼里闪着泪花:“展昭,我不能同你回去,我回不去了......你就当我死在了雪地里,从未遇见过我吧。”

展昭不知道她如何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听得他浑身的血都凉了,流回心脏的血液带着冰锥,刺痛从心口蔓延全身。

伸手将人揽进怀中紧紧搂紧,“不可能!给我一点时间,定能将事情处理好的!”

宋青时失了所有的力气,木然地靠在他怀中微微摇头,“你不必勉强自己。”

她可以哄自己这是她的报恩。

缓缓推开他,从他怀中退出来,“就此别过吧。”

展昭从未见过她这般决绝的神色,心知再说也说服不了她,可他如何能让她离开自己?她想和离,那便用和离诱她先跟自己回去!

“你便是要和离也要先同我回开封府备案。”

宋青时一愣,这是她不曾想过的,他不会是骗她吧?无妨,腿长在她身上,想走随时都能走!

见她松了口,展昭长长吁出一口气,总算是暂且安抚住了!

颓然地在桌前坐下,从未有过的疲惫涌上来,两天两夜不曾阖眼,心力交瘁!

宋青时瞧着他,心中不忍,便是要和离,也还是盼着他能好。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你......歇一会儿吧。”

满眼的血丝,这几日定是奔波劳累坏了。他何苦来寻自己?明明毫无头绪,漫无目的地寻什么?不能当她死了吗?

看着递过来的水,展昭才觉得口干舌燥,接过一饮而尽。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姑娘,短短几日,她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养圆润的脸庞又瘦了回去。

是自己没照顾好她!

宋青时抿唇:“你歇一会儿吧,我不会走的,跟你回去和离。

去官府报备也好,免得影响他日后婚配。

赵祯的伤只是皮肉伤,难在毒上。难题在沈盈月手下迎刃而解,不过三次汤药服下,都便解了七八成。

原本模糊的视线清明起来,高热褪去,头也不疼了。

赵祯高兴,瞧着眼前俏丽的姑娘,想到路上遇到的小兰姑娘,不禁感慨,自己这回能化险为夷多亏两位姑娘相助。

自己对小兰姑娘允诺重金酬谢,可惜那姑娘不辞而别。

眼前这位姑娘也是要赏赐一番,便笑问:“沈姑娘,没想到你年轻不大,医术却了的。解了朕的毒,医好了朕的眼睛,定要重赏!”

沈盈月恭敬地奉上汤药,待赵祯喝下,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漱口,再含一颗蜜饯缓了口中苦涩。

她才跪下磕头,“皇上,民女不要赏赐,只有一事相求。”

“哦?你且说来听听。”赵祯从包拯那听闻沈盈月是展昭义妹,便是看展昭面上,她所求的事也要给予方便。

沈盈月抬起头来,眼里含着委屈:“这事不是为名女所求,是为展大哥。”

替展昭求?展昭立功无数,从未见他为自己求过什么,怎么反要她替他求?

“皇上有所不知,展大哥被家里安排结了荒唐的阴婚!他又是心善的人,不忍退婚让那姑娘为难。如此也罢,偏那姑娘不擅俗务,不懂针线,更不体谅展大哥的难处。处处给他添乱,害得展大哥疲于奔波。您不是问他为何没进宫当值吗?全是因

为那姑娘同他闹脾气离家出走,累得他连夜四处寻人。”

赵祯皱眉,展昭成亲了?他还真不知道。

沈盈月又道:“若只是这般便罢了,开封府里还传出流言,说那姑娘成亲半年还不愿与展大哥同房......皇上,民女实在不忍展大哥因为心善被人这般作践!求皇上下旨作废荒唐阴婚,还展大哥一个公道!”

听罢她这番控诉,赵祯也怒上心头。展昭何等人品样貌?怎还有姑娘这般不识抬举?他亲封的御猫被人如此作践,岂不是打他的脸?

何况阴婚本就荒唐,如何能作数?

这主他做了,日后再好好替展昭挑一门亲!

刘公公带着圣旨到开封府,却并未见着展昭,听闻展昭告假处理私事,刘公公喝茶的动作一顿。

“展护卫倒是忙。”

不阴不阳的话听得包大人一愣,平日里刘公公还算好相处,今日怎得有些阴阳怪气?心中不免有些打鼓,此番展护卫并未立功,圣上这个时候传圣旨是为何事?

喝了一盏茶,刘公公便要起身去。刚出书房,王朝来报,展昭带着宋青时回来了。

包大人面上一喜,还是展护卫知晓宋青时的心性,知道去何处寻人。

说话间,展昭偕同宋青时进了院。

刘公公打宋青时,这样一个不甚起眼的丫头,那般拿乔拿捏展护卫?呵,真是好日子到头了!

一扬嗓子:“展昭接旨!”

展昭一愣,没想到一回来就有圣旨等着自己。

当即撩袍跪下,旁人也呼啦啦地就地跪下,唯有宋青时还茫然杵着,接圣旨这种事她还从来没遇着过。

被展昭拽了一下才跟着跪下,头却还抬着盯着刘公公手中的圣旨。

展昭低声道:“低头!”

跟着低头,心中茫然一片,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有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展昭同宋氏阴婚嫁娶,有悖人伦,从即日起婚事作废。今后各自嫁娶,互不干涉。钦此。

宋青时愕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展昭。

她是要和离,她是绝了心意求去,可她的心......她以为他有无奈,她以为他有不舍,她还以为他是寻借口哄自己回来……………

stb......

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等自己的是圣旨!

何止是官府报备,这是昭告天下!

她同他之间,所有她想遮掩的事,全都摊开毫无遮拦地昭告天下!怪不得他要寻她回来,若不回来,如何接这道圣旨?

展昭的震惊地顾不上规矩,愕然抬头盯着宣读圣旨的刘公公,为何皇上回突然下这样的圣旨?阴婚的事又是如何传到皇上耳中?

一扭头,撞上宋青时的眼。

明眸瞪着不敢置信,随着水雾弥漫,不堪屈辱盈满眼眶,一点一点聚起来的水光漫着委屈和绝望。控诉他的残忍,为何要这般给她难堪?

一定要逼她将心底最后一点不舍摈弃,一定要伤透她的心才行吗?

他就不能仁慈地给她留一丝颜面,一丝幻想抚慰余生吗?

近在咫尺的面容在泪光中扭曲,再难描摹魂牵梦萦的眉目。像是梦中清冷孤山起了浓雾,遮掩双目唯余空寂。

也罢,这不是自己所求的结果吗?

既然要走,何必再留幻想?

垂下眼睫,缓缓俯身磕头,“谢主隆恩。”

展昭心急如焚,脱口道:“刘公公,圣上为何突然降下这样的圣旨?”

包大人暗道不好,展护卫这般如何使得,不论事出何因,眼下都不能抗旨!

刘公公冷了脸色:“展护卫,你是质疑圣意?”

宋青时俯着身子,声音清冷:“展大人,你要抗旨吗?”

展昭下颌紧绷,环顾院中的跪俯的众人,自己若是抗旨,不仅连累旁人更无机会查清事情来龙去脉。

硬生生压下心中焦急,磕头谢恩:“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