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面上不显,心中各般滋味混杂翻腾。
从见她第一眼,他便觉得是青时回来了,然而她却不认识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说不能有这般的巧合?可这般巧合被他遇着,未免太巧了?简直像是为他而来。
心跳压不住,怦怦震着胸腔,那些被刻意深埋,唯有夜深人静时候才小心翼翼翻阅的记忆,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姑娘清澈的眼神一如当初,不染纤尘。
千疮百孔的心从来不曾愈合,日子长久痛已然成了麻木。众生茫茫无一是她,于他如孤寂旷野,再也没有人能在心中激起波澜。
而这一刻,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撕扯着伤口,悔恨自责痛心随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再回流撞回心脏。
痛彻心扉!
不论她是不是青时,今次他都要护住她!
“姑娘从何处来?“
宋青时肩膀又是一缩,这个问题他们也问过,她答不上来!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来的,瞧周遭人的穿着打扮,再看周围的房舍和屋里的摆设。
她......穿越了?
应该是吧?眼前的展昭......一身红色官服挺拔威严,目光最后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心慌不已。
自己要是说不清来历,会不会被当作奸细?或者别的什么?
就算他不追根问底,自己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的,该怎么活下去?靠背包里仅剩的两块巧克力?
抱紧怀里的背包,自己除了人便只有这个背包了。
在展昭的注视下,不自觉又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展昭先前从未怀疑过宋青时关于不记得事的说词,在经历过那番异象之后,不得不怀疑她从刚一开始就隐瞒了真相。
借尸还魂那样诡异的事,她如何言说?只能谎称不记得前事。
姑娘额头磕破了,所幸并不严重,只是摔在泥地里浑身沾了泥,连莹白的脸上也沾了泥。再细看,裤子膝盖处也破了,想来也是摔的。
心中一扯,她怎得这般多灾多难?
缓声道:“姑娘伤了头,可是因伤了头记不起事?”
宋青时一愣,他....在替她找借口遮掩说不清的来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眼下似乎只有这个说法最合适。
点点头,“我……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展昭不由垂眸微微一笑。
宋时眼睛都直了,那么刚毅的人,低头垂眸只微扬唇角半分,忽然温润起来,像一道暖阳落在心尖,莫名地安抚不安,直觉眼前的人是可以托付信任的。
展昭脸上有了些微松快的:“姑娘既记不起事,不如先同我回开封府再做打算?”
先带她回去,身份再慢慢查。
听到开封府三个字,宋青时才真的安下心来,比起漂泊无依,去开封府是稳妥的。然而自己说谎了,深怕多说露馅,只轻轻点头。
好在展昭似乎没有觉察她的心虚,只不错眼地打量她。
她这身衣衫很是奇怪,不好这样出去。
“姑娘且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宋青时抿唇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听着脚步渐远,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总算蒙混过关了!
去了开封府之后又该怎么办?失忆虽然是个好幌子,只要她一口咬定记不起,谁也没办法。只是开封府能收留她一时,不能收留她一辈子。
自己还有机会回去吗?
肚子咕噜噜地叫,好饿………………
这会儿她可不敢吃巧克力,展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被瞧见了不好解释。
没多一会儿,展昭带这一个包袱回来,打开来是粗布衣衫,不知道哪里寻来的。打着补丁,却是干净的。
“我寻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你先换上。”
看看自己一身泥,确实是要换换。
展昭转身又出了屋,带上门在外头候着。
宋青时拎起衣衫仔细瞧了瞧,这会儿也没那么多讲究,自己衣服脏了不说,就是款式也惹人眼。
赶紧脱了换上。
展昭听里头说换好了才再进屋,寻来的衣衫是村里农妇的,打着补丁颜色也洗得发白,于她还有些大。便是这般,换了衣衫的姑娘同记忆中更贴合了。
青时若养好身体长些肉,便是眼前这般吧?
眼前的姑娘头发全都在头顶扎了个丸子,也沾了泥,眼下却无法让她稍作梳洗,只能先这般。
将她换下的衣衫叠好收进包袱中,瞧了眼桌上的背包,这个......也不宜见人。
宋青时见他盯着背包,急忙抱进怀里,“这个......我背着!”
展昭却道:“抱在怀里。”
背着太显眼。
宋时不由多看他一眼,他是在提醒自己遮掩?
他......她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除了屋,遮天蔽日的乌云散了许多,金光落下。宋青时眯着眼,吁了一口气,换了一身衣服总算没那么扎眼了,再没有人盯着自己打量。
展昭领着她往外去,一声呼哨将马唤过来。
扭头对她道:“村里水患刚退,叫不到马车,你同我一道骑马回开封府。”
宋时看着他飒爽地上马,呆呆地仰头。马上的红衣男人逆着光低着头,帽摇晃青丝如墨,眉眼温润似玉,眸子里似有流光闪动,隐隐绰绰间还夹杂着旁的东西。
她看不懂,却能隐约能感受到他似乎忽然开怀。
他眼里流动的隐秘,叫她莫名心慌意乱。
初次见面,自己一身狼狈,他不过例行公事,能有什么特别的?收了心神,开始发愁自己怎么上马。
展昭一个弯腰俯身揽着她的腰肢将人带上了马。
惊呼一声,已经被他安置在身前坐好。
马匹因他的动作踏了几步,吓得她浑身紧绷,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抓,也没处让她抓啊!
救命,原来坐在马背上这么高啊?
低头一瞧更慌了。
展昭记得宋青时怕高,她也怕高?马背这么点高度也怕?心中忽然更松快几分,似是找到了证据一般。
“放松,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宋青时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其实如果不刻意低头,眼睛只看前面,也不是那么可怕。展昭驱马缓缓前行,马一动,她便摇晃身体往后靠去。
后背贴上他胸膛的一瞬,像碰到灼热的烙铁,猛地直起身避开。耳根红透,磕磕绊绊地道歉:“对,对不起......”
太失礼了,怎么好跟陌生男人挨得这么近?可马一动她就紧张,无依无靠得稳不住身体。
展昭眉头一皱,犹记得青时从不会跟自己避嫌。原来许多事并非理所当然,因为是夫妻,所以她才全然依赖自己。
而眼前的姑娘,才同自己认识,自是不会同自己亲近。
淡声道:“无妨。”
共乘一匹马,她如何能避开触碰?多说无用,待马跑起来,她便知晓避无可避。
待马跑起来,宋青时确实顾不上后背是不是贴着陌生男人的胸膛,不贴着她就坐不稳,坐不稳便被他揽着腰往后靠,便又贴上宽厚的胸膛。
如此几次,也只能认了。
形势所迫,不是她故意为之。
好在离开封府不远,尴尬并不算太久。
看着开封府三个大字,宋青时又是暗暗吁气,总算到了!
展昭利落翻身下马,她在马背上一下没了依靠,身体瞬间紧绷,自己怎么下去?没事没事,其实也不是太高,只要把脚跨过来,滑下去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马一动她就成了一动不敢动的木头人。
展昭忽然觉得她这般有些可爱,伸手掐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抱了下来。
姑娘瞪着眼,毫无防备地落入他怀中,又马上像受到惊吓的猫,炸着毛跳开。
“谢谢谢...“
衙役来牵走马,展大人又带了个姑娘回来?不由多看两眼,一看之下愣了,她......嘶,自己看花眼了吗?
待展昭领着人进了大门,衙役忍不住跟门房交头接耳,“我没看错吧?那是…………”
门房点头,“她不是......怎么回事?”
衙役压低声音:“这事可不敢乱说,万一再惹出事来,就当不知道吧。”
门房连连点头:“是是是,之前的事也别提,尤其不能在这姑娘面前提!”
书房里,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见到一身粗布补丁衣衫的宋青时也是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宋青时不知他们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有些不安地往展昭身后躲。
展昭朝包大人行礼,先是回禀了受灾村子的概况,随后微微侧身让宋青时无处可躲,“这位姑娘伤了头记不起事,属下便将她带了回来。”
宋青时抱紧背包,瞧了眼威严的包大人,心虚地低头。
公孙先生瞧着她额头上的上,顶多是破了些皮肉。这点伤不至于伤了脑子记不清事吧?不过冲着这张脸,都要将她带回来仔细调查。
展昭接着道:“她姓宋,宋青时。”
包大人一怔,宋青时!
模样同名字都一样,却不记得事?
见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面色不对,宋青时心中不安,怎么回事?展昭对自己的态度奇怪,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透着古怪。
难道他们看穿了她是穿越来的?
自己………………怀里的包不属于这个时代,还有......鞋子!
往后缩了缩,根本无处藏!
怎么办?
见姑娘吓得几乎要落泪,包大人才缓了脸色,和善道:“姑娘莫急,先歇一歇,迟些时候让公孙先生替你诊诊,说不准明日就能想起来。”
宋青时咬唇,自己根本就没失忆,应该诊不出来她撒谎吧?
还是轻声道:“多谢包大人,多谢公孙先生。”
此事蹊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清的。宋青时一身狼狈,包大人也不好留她问话,便让展昭带着去安顿。
展昭带着人从书房出来往后院去,角落处一个丫鬟探头探脑,见了人一溜烟跑开了。
不一会儿便跑回客院,喘着气对沈芊羽道:“小姐,展大人回来了!还......还带了一个姑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