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过了半程,蔡民友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而面向自家夫人,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夫妻十余载,勿需多言,黄世振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拿过随身携带的包,从里边取出两张卷起来并被扎带捆住的宣纸,随后将之递给丈夫。
蔡民友接过时道了声谢,旋即看向玉清,笑呵呵的说,“我与世振现下处境可谓如履薄冰,更是身无长物,初见无重礼可赠,唯有一手字画还算上得台面,区区薄礼,翁校长勿怪,还请笑纳。”
话音落下之时,双手已经将之递向玉清,玉清也双手接过,并笑着回应,“蔡先生的字和黄女士的画文坛少见,已是大礼,更何况,君子之交,何须外物为证,蔡先生与黄女士肯赏脸前来已是医专莫大的荣幸,能得两位墨宝,执安更是心满意足。”
转头间见明知南几人都目露好奇之色,她会意的笑了笑,转而又问,“蔡先生,可否容我在这里打开一阅?”
闻言,蔡民友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抬手做邀请状,“这份礼物本就是赠送给觉醒报的编辑与巾帼会的诸位,翁校长,请便。”
玉清颔首施礼,将其中一卷横放在凳子上,打开手中拿着的那卷,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女界先锋”。
乍一看去,龙飞凤舞,细细一看,起笔落笔都是风骨,她不由赞叹,“蔡先生的字实乃一绝!遒劲有力,结字奇崛,欹侧险绝,四面开张,颇得黄庭坚书法之真意,蔡先生笔下有正气,执安佩服之至。”
闻言,蔡先生忍不住朗声大笑了起来,“我与翁校长果真相见恨晚呐!”
蔡先生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使得在场的人都好奇,为何执安的一句夸赞就让他如此高兴。
黄女士发觉后,露出无奈的笑意,声音温和的解释道,“民友之才,国内文人交口相赞,可就是这一手字,总不被人看好,甚至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你的字这么差,为何还会被点为翰林’,执安小姐只看一眼,便觉出个中真意,可不就被他视为知己了吗。”
蔡民友是个豁达的人,就算被人贴脸开大,也能好声好气的回答过去,正如现在,黄女士说起旁人否定他的话,也笑呵呵的,一点不介意。
说起来,少年时期的蔡民友是他家乡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七岁时便考中了秀才,五年后又中了举人,又过三年参见殿试,顺利中了进士,被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成为翰林院编修,科举之路一路畅通,可谓少年得志。
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文人中的地位一开始就非常高,更何况这些年献身于教育事业。
真论起来,这些人并不是不敬佩蔡先生,反而是太敬佩蔡先生了,觉得他什么都应该是好的,他的字应该配得上他这个人在文圈的地位,但蔡民友却极其喜欢黄庭坚的字,就算别人再如何说,他对自己的字还是非常满意,是个很有个性,不随波逐流、心性坚定的人。
玉清笑着说,“有句俗语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苏轼开玩笑说他笔画瘦长,犹如枯树挂死蛇,而赵子昂又评其为宋书法第一人,我倒觉得他的字很有趣味,不拘一格,写起来很畅快。”
“英雄所见略同,”蔡民友好奇的问,“不知翁校长喜欢哪位大家的字?”
“我啊……”玉清扬眉一笑,“我喜欢蔡先生的字。”
听见她的回答,蔡民友神色一顿,不由又笑了起来,“那蔡某就多谢翁校长厚爱了,想来在涪州的日子也有机会看一看翁校长的大作。”
玉清微微一笑,“医专的校牌‘涪州医学专门学校’便是我所书,希望不会让蔡先生失望。”
蔡民友惊讶的挑了挑眉,敢为学校书写校名的人,其书法大多都有很深的造诣,看来,这位翁校长不止能力出众,字也很出众。
另一边,玉清说完后就小心翼翼的将这幅字卷起,随后又用扎带捆起来,打算回行政公署后安排人让人将之裱起来,挂在医专图书馆的觉醒报根据地,给众人以激励。
随后她又展开另一张宣纸,上面是一副工笔画,绘制的是一片峭壁上竹林,运笔极为流畅,着色极尽淡雅,细细看来,每一棵竹子姿态各异,没有一株形态相似,可见绘画者观察了多少竹子的姿态,又费了多少功夫去绘制这幅画。
黄女士笑着说,“原本我打算绘制一幅遒劲有力的黄山松,但我转念一想,诸位更应是竹林,连成一片,守望相助,又各有风骨,肆意生长。”
蔡先生的字和黄女士的画都各有巧思,先不论价值,就是这份真心,也该被郑重对待。
玉清小心的将画收起,“多谢黄女士,巾帼会和觉醒报会好好珍惜这幅画的。”
黄女士与蔡先生对视一眼,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