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王令棠

蔡先生的两个孩子在房间内看书，四个大人围坐在客厅的茶几边，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边喝着茶，一边从文学聊到教育，从教育聊到艺术，再从教育聊到时政，聊了足足一个多钟头。

此时窗外一片黑暗，星辰遍布在夜空，时间已然不早，明天就是医专剪彩的日子，玉清不再多做打扰，寻了个机会结束刹不住的话题，辞别了蔡先生和黄女士。

蔡先生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满面的不舍。

瞧着他这副模样，黄女士无奈的笑了笑，“我知晓你将执安小姐引为知己，相见恨晚，恨不能聊上一整天，但天色已晚，明天医专剪彩可有得忙，执安小姐和你都需早些休息，你若实在舍不得，不妨多留几日，将想说的话都与执安小姐说了，我们再返回沪市，如何？”

闻言，蔡先生想了想，瞬间开心了起来，甭管玉清知不知道，笑呵呵的冲着她的背影挥手。

黄女士不由莞尔一笑，再度看向玉清时眼中已浮现向往之色，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看见整个国家都变得像现在的涪州这般平静安稳，如果能看见，便是第二天就死，也死而无憾。

鹤翊云本想亲自送玉清回行政公署，但玉清见她因为不久后的留学之旅而神思不宁，便温声交代她回去休息，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与心情，从后日起，每日傍晚去行政公署学习德语。

鹤翊云点头应下，又陪着玉清走了一里地，方才停下脚步，目送着玉清走远后，返回迎来送往楼。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德语老师就是玉清本清，只以为她为自己考虑周全，已经提早寻好了德语老师，万般感触不断地杂糅，只余下对玉清和巾帼会的感激，和对未来的期盼。

行至半途，玉清偶然遇见王令棠，他正坐在路旁露天小茶摊的竹椅上，与两个裸露着胳膊的脚夫喝茶。

他穿着一身藏青长衫，眉目含笑，神态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无害的知识分子，任谁也想象不到他曾在江夏起义中取过十数人的性命。

余光看见不远处的玉清，王令棠冲着她笑着点头示意，又扭过头对着那两名脚夫说了两句话，然后起身朝着玉清走来。

那两名脚夫看见不远处的玉清，忙站起身冲着她躬下身，玉清微微躬身回以一礼。

走到玉清身边后，两人相互行礼，王令棠微笑着说，“夜色已深，大当家这是刚从医专出来？”

玉清浅笑着点点头，“顺路去迎来送往楼与蔡先生、黄女士和翊云聊了会天，可惜王先生不在，实乃憾事。”

王令棠笑了一声，礼貌的问，“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大当家单独聊一聊，不知大当家能否给我这个机会？”

“固愿从之，王先生，请。”

两人沿着主街慢悠悠的往前走着，时而会遇上热情打招呼的涪州百姓，玉清笑着一一回应。

见状，王令棠开口道，“老实承认，在回涪州之前，我以为是外界夸大其词，回了涪州才知道，外界的消息甚至没有道尽如今涪州的全部景象，大当家，感谢你为涪州做的一切。”

“王先生感谢我为涪州做的一切，国人也要感谢你在江夏起义中的英勇无畏，既然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那么你我就都是同行者，又何必再说这个‘谢’字。”

“大当家说是极，或也许，我更应该说，感谢所有如你我一般在当前局势下依旧不放弃的所有国人。”

玉清莞尔一笑，“甚是。”

随即她转而问道，“王先生是涪州人士？”

王令棠点了点头，怅然道，“我生在涪州，八岁时离开这里，随父母一起去渝州谋生，家中不算困难，有余钱供我读书，读完中学后，我独自一人去了汉城，在商务印书馆分馆找了一份薪酬还算可观的工作。

虽说我在年幼时就离开了故土，也不曾再回涪州，但脑中还存有不少与涪州有关的记忆，也些许记得一些那时涪州百姓的生活，与现在比起来，可称得上是天渊之别，我想，这些改变是大当家来到涪州之后才出现的。”

“孤木难支，涪州在短短时间内成为眼下这般，是所有涪州百姓共同缔造维持，我不敢居全功。”

“大当家谦虚了，”王令棠目光如炬的盯着前方高悬在屋檐下的灯笼，“倘若有机会让整片国土都拥有涪州此刻的盛景，虽千万人吾往矣，便是抛去这副身躯，吾，亦在所不惜。”

玉清看着他，叹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华国儿女的心都是一样，所以这些年才会有很多如王先生一般的有志青年前赴后继的去往国外，学成归来后为这个残破的国家缝缝补补。”

王令棠沉默片刻，声音低沉道，“但现在我发现，单是缝补并不长久，这个国家需要彻底全面的革命，彻底全面的撕碎那身破布烂衫。”

玉清温和的说，“走一走，再走一走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