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如豆,卫疏星不许点明灯,只留着这么一盏将尽的灯火,与烧得正旺的炭盆共作光源。
她不是没往贺玉舟腿上坐过,今日却有所不同,腰带衣袂散乱,发间不见钗环。
卫疏星闭着眼,不肯看人。
夫妻二人的气息交织在了一处,而目光竟错开了,卫疏星扶着丈夫的肩膀,嘀嘀咕咕讲个没完:
“我应该把手放在哪里?我需要睁开眼睛看吗?会不会痛呀?我最怕痛了......”
“夫人,你把嘴闭一闭。”贺玉舟无奈地提醒她,“这种时候,话不要这么多。”
“不嘛,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就是要说,除非你把我的嘴堵住。”卫疏星很不服气,脸一仰,将嘴巴撅到浮夸的程度。
贺玉舟一怔,轻笑道:“......鸭子嘴巴。”
扁扁的撅着,可不是鸭子嘴巴吗?
“你才是鸭子嘴巴!”卫疏星急得失了守,原本紧闭着的双目,倏然睁开来。
瞳孔一转,目光落在贺玉舟?丽俊秀的脸上。
烛火摇曳照西窗,也有那么两三寸未被卫疏星身体遮住的光线,为男人脸庞的轮廓勾勒了光影。
“呀......”卫疏星叹了声,险些被这张脸骗了心。
可她是谁,她是一向自认聪颖的人,最知道这副英俊皮囊下有什么丑东西,遂耸了耸鼻尖,匆匆阖眸:
“不、不行,我好像依旧没迈过那个坎儿。看到你的脸,我还是不舒服!”
看见的是脸,又不是旁的地方,贺玉舟甚想这样回应她,略一思索,终究未说出来,只道:“没关系,我们可以下次再弄。”
哪一日圆房都行,随卫疏星的心意,他对此无所谓??唯对过去三日两人间的疏离耿耿于怀。
不能放任卫疏星成日躲着自己,除了老崇安侯与贺意嵘,哪有这样日日不相见的夫妻。
若无动于衷,贺玉舟只怕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承袭来的崇安侯,会步上已逝的老崇安侯的后尘。
今夜他定是要在主卧睡下,且正想告知妻子时,却听卫疏星急道:
“下次?那怎么成!”
卫疏星忍住了急切,没有睁眼:“我都选好模样姿势了,我说今天就是今天!”
“那你缓一缓?”贺玉舟提议。
卫疏星逼迫自己不再乱想,她是最勇敢英武的人,一点丑东西罢了,有什么大不了?贺玉舟的衣冠且整齐着呢,看不到那玩意儿的!
“我要睁眼了??“
许久的酝酿,终于换来夫妻俩三日来第一次长久的对视。
“我继续帮你解衣裳?”贺玉舟的眼神专注而平静,眸中盛的是秋水静潭,慢慢地,任卫疏星的心往水中越沉越深。
望着他,卫疏星几乎不能言语了,掌心都开始冒汗:“哦,哦,好啊......我也帮你解,只解上衣。”
两人褪去的衣物并不一样,女郎褪下裙,女郎的夫婿褪上衣??与其说贺玉舟是在妻子的帮助下褪去了衣裳,倒不如是扒。
他的肌肤每多露出一寸,卫疏星便扒得越急,纵使装得镇定,却逃不过他的眼。
可到了最后,等他上半身赤条条地坐在妻子跟前,卫疏星又双手捂眼,哼哼唧唧地不看人了。
“其实你可以大大方方地看。”
话虽如此,贺玉舟后腰却绷得颇紧,喉咙里也像塞了东西,甚是不自在。
两只手都捂着眼的卫疏星细声道:“谁稀罕看你?”
贺玉舟很是无奈,他面对她,总有这么多无奈:“那你不要留指缝,更不要从指缝里偷偷地看。”
小心思被戳穿了,卫疏星索性也不装了,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我就看了,怎么了?你是我男人,不给我看还想给谁看?”
贺玉舟这辈子当然不会再叫其他女子看自己的身子,他娶的是恩人的孙女,他便没有和离或休妻的打算。
他不做那个背信弃义、辜负卫疏星的人。
卫疏星喉间轻动,大大方方地看起来。
洞房花烛夜,她不慎扯乱了贺玉舟寝衣的衣襟,瞥见一抹白皙雪色。
只有三眼,卫疏星这辈子,就只看过三眼男人的身子。
第一眼惊艳,第二眼吓得不轻,第三眼便在今晚,羞得脸颊都熟透。
多年真把式习武的人,与卫疏星这种只打太极拳强身的人大有不同。
贺玉舟身材紧实,腹肌垒块分明,肌肤还白得像雪,真是赏心悦目至极。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卫疏星抿紧唇瓣,紧张到迅速眨眼。
“问吧。”
“......我可以戳一戳你吗?”言语间,卫小姐的右手食指已然抬起来,悬在贺玉舟胸前两寸之地。
贺玉舟蹙起了眉,打量她,一言不发。
“只戳一下,又不会戳坏。”卫疏星握住他手腕晃了晃,“哥哥,好哥哥。”
闻及“哥哥”二字,贺玉舟瞳孔一凛,卫疏星的“好哥哥”,恐怕不止他一个吧。
他长吸一口气,凤眸微阖:“好。”
于是卫疏星的食指便向她的身体触碰,末了,她惊叹一声:“是软软的!腹肌胸肌原来都是软的呀。”
实际上这两处会在发力时会变硬,贺玉舟不想告诉她,怕她又要闹什么新花样:“嗯,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啦!”该解的衣裳都解了,卫疏星闭上眼,惴惴不安,只等贺玉舟探过来。
她默默数着数,既怕他磨蹭不动,又怕他来得太快,太急。
在心脏揪成一团前,终于有一抹力量,落在了她大腿内侧。
她本能地嘤咛一声,脊背颤颤。
卫疏星不叫停,贺玉舟便也不止。
指尖先抚过、指腹再落下,直至一整只手掌,都覆在她最敏感处,她也只是咬着唇,任哭声徐徐外泄。
“不舒服吗?”贺玉舟为她的哭声紧张,“我可以停下来。”
“不、不是......”卫疏星摇头,“你不要停下来……..……”
并非不舒服,而是太舒服,太惬意,她太喜欢了。
听从了她的指令,贺玉舟又开始动作,手掌覆着她,轻轻揉抚:“这样行吗?”
他是习武的人,对力量的把控从来都很精巧,手指又生得修长,指腹爬着一层茧,触觉甚是怪异奇妙。
卫疏星低声应他,伏在他肩头哽咽啜泣,脊背颤抖不止。
渐渐的,她的腰身失了力量,身体便向前倾靠,彻底倚在贺玉舟的胸口上,哭声亦重了几分。
她几欲开口说话,却不想,被门外的人抢了先:
“小姐??我来救你了!”
糟糕了,是锦绣那丫头!
她万万不能闯进来!
万幸立即就听见锦绣被人拽走的声音:“娘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小姐......小姐在哭………………”
这声音愈发远,今晚锦绣应当不会来了,卫疏星扑通狂跳的心徐徐坠入腹中。
贺玉舟低声道:“锦绣待你倒很好。”
“唔......我们一起长大的,她像我的姐姐。”卫疏星戳了戳贺玉舟后背,“不许分神,快继续。
虽说着不叫贺玉舟分神,她自己却哭得越来越厉害。
只不过,有了锦绣擅闯的事,她知道了该将哭声往肚子里咽,遂一手攀着夫婿肩膀,一手捂嘴,只时不时泄出一声轻哼来。
“不哭了,圆圆。”
贺玉舟哄她,却抽不出手轻拍她的脊背,只因既要护着她不往后倒,又得好好地伺候这位大小姐。
她哭多久,贺玉舟便哄了多久。
他也试着停下来,说今日到此为止,偏卫疏星不答应,他一手,她就捏着他手腕拜回来。
蜡烛烧尽前,卫疏星的精力可算不允许她再胡闹了,她便由贺玉舟帮着擦洗好身子,卧进了被窝里。
贺玉舟尚未洗漱,便没有陪她一起睡,坐在床沿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唔......”卫疏星稀里糊涂的,胡乱答一气,“怎么会?很舒服呀。”
她脑子晕,不知自己答了什么,贺玉舟却清醒得很,一听这话,耳根瞬间便燥热起来。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默契了一次,都在这一刹那做了头脑空白的人。
有的人发懵,便不能言语;有的人却不一样,不仅瞪大了圆溜溜的眼,还朝贺玉舟手上摸了一把,憨笑道:
“你这个人,哪里都长得好,只有一个地方不好,真真难看极了。你若是没长就好了。”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语罢,卫疏星头一扭,彻底睡着,独留贺玉舟一个人皱起眉,在静谧无声的夜里沉默着。
…………..真的很丑吗?丑到她宁可他躯体残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生下来是什么样,长成后就是什么样,他有什么办法?
贺玉舟毫无困意,眼一瞥,看见卫疏星的宝贝秘戏图还放在床头,几番犹疑,还是翻开了它,想找一找这书里能否给出答案。
可惜了,此书内页愣是一个大字都没有,净是小人图画。
晨时雾气蒙蒙,卫疏星醒后竟极有精神,床幔一拉,瞅见贺玉舟在卧室里坐着,诧异道:“你还在家里?这个点儿,你不该去枢鉴司了?”
“母亲唤我们过去一起吃饭,我正要喊你起身。”见到对自己身体既嫌弃又喜爱的妻子,贺玉舟说不清心中滋味。
既要与长辈共进晚餐,卫疏星就得收拾得快一些,昨晚她亲口驳了李嬷嬷的面子,也不知贺意嵘得到了怎样的回禀,稍后又要借机说些什么话。
朝妆镜前一坐,更多的事被她回忆起来。其中,便有自己坐在贺玉舟怀里哭了许久,连头皮都在发麻、脊背也在发颤,却死活不许他停手的事。
挑首饰的手一顿,卫疏星借着妆镜寻找贺玉舟的身影,两人便于镜中对视,目光相汇。
尚未开口,便从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个人,是锦绣来了,闯得与昨晚一样急。
她进了屋,并不与人打招呼,先到拔步床附近逛了两圈,又跑到书柜那儿绕,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锦绣,你在找什么?”卫疏星一头雾水。
锦绣脆生生地答,似乎很兴奋:“我在找小娃娃!”
“小娃娃?”卫疏星夫妇异口同声,不解其意。
这屋里摆在明面上的,就只有床上的布娃娃算“小娃娃”。
卫疏星的小箱子倒还有一只,脖颈上绣着“小船”两个字,还没有完工,她近日不打算再动。
锦绣实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唯有向卫疏星求助:“小姐,你和姑爷别藏了,快把小娃娃抱给我瞧瞧吧。”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锦绣,你仔细说说。”卫疏星对这个智力有憾的姐姐素有耐心,无论什么话,都愿意听她讲完。
“就是昨天晚上啊!我娘说,小姐不是被姑爷欺负了,而是你们两个人在生小娃娃!”
生、生小娃娃?!
贺玉舟尴尬地将脸侧过,卫疏星却将脸遮住一半,羞愤道:“笨锦绣,不是那样的!我们不是......小、小娃娃不是一晚上就能生出来的......”
何况男人若只用双手,是没办法和女人生小娃娃的!
“我娘骗我?”锦绣的眉毛跳了跳,要去找姑姨理论,“她居然骗我!”
从某些方面,茹姨倒没有说错,若她不那么说,昨晚真有可能叫锦绣闯进来。
卫疏星不可能让锦绣在这种事上与茹姨拌嘴。
有些东西,她没办法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便拦下了锦绣,许诺回头再与锦绣解释,又道:
“对了,如果有男人说要和你生小娃娃,你千万不能答应,而且一定要告诉我和你娘,记下了吗?”
锦绣似懂非懂:“我记下了,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世间最坏最坏的男人,才会说要和我们锦绣生小娃娃。”
卫疏星比划了两下,双臂张开,似乎在借着手臂的长度,描绘这样的男人有多么坏。
锦绣眨巴了两下眼,指尖一递,指着门口的贺玉舟问道:
“比姑爷还坏吗?”
于她而言,贺玉舟就是个成日惹卫疏星恼火伤心的恶人,世上再没有男人比他坏。
匆匆瞥了眼贺玉舟,见他一派云淡风轻,只轻轻将自己望着,卫星便郑重其事地严肃道:“对,比他坏上千百倍。
“啊?那岂不是坏透了?”锦绣大惊失色,似是吓着了,径直从门口冲出去,嚷着喊“娘”。
卫疏星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锦绣到底记下了没有,改日再多与她说说吧。
为她梳头的侍女复又拿起牛角梳,一梳落下,挽起一枚高高的发髻来。
“喏,用这支发钗??”
发钗向后递,接住它的人却不是侍女,而是悄然而至的贺玉舟。
“我来替你簪上。”
他的动作很轻,怕稍有不慎弄疼了她,自己罪加一等,坏加七分。
“锦绣说我坏便罢了,我不在乎。”贺玉舟垂首,认真地为妻子挽起另一缕散落的发。
从前他经常看父亲帮贺意嵘梳头,知道女子发髻怎么挽。
“只是我想知道,”手指穿过女郎乌黑的发,贺玉舟声有凝滞,“夫人,你也真心觉得我坏吗?”
他的忐忑藏得太深,深到他自己也未察觉,遑论一夜好眠,心情大好的卫疏星了。
卫疏星又挑了支步摇出来,眉眼弯弯:“对呀,你就是坏,除非??”
除非什么?贺玉舟凝神,唯恐在这宁静的清晨,听漏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