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华郡主在左侧雅间落座后,丫鬟婆子们曾低声议论过几句,话中提到过贺玉舟,卫疏星还问过她们在聊些什么。
如今再想,这事蹊跷得很,反正卫疏星听得也不真切,不就由了她们随心解释?
欢天喜地冲下楼的卫疏星,停在出门的前一步,不笑,也不言语,就只拧着眉将贺玉舟打量。
钟尧紧随其后,照样听见了安华主与贺玉舟的交谈声,假笑道:“侯爷怎到百戏楼来了?我会送圆圆回去的。”
瞥了眼他手中的女式披风,贺玉舟说道:“我来接圆圆回去。她的披风就给我吧,舅兄。”
“不要你帮我系。”卫疏星肩背一扭,面朝表兄站了,总之绝不赏给贺玉舟眼神。
他与安华郡主之间,必定有问题,且一直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哥哥帮你。”钟尧不可能一直叫妹妹冻着,遂轻柔地替她披好了披风,襟前系扣也系好了,浑然不管妹夫的眼睛疼不疼。
当下,远有比避嫌要紧千百倍的事,钟尧又道:“圆圆,你先回马车上,我与侯爷说几句话。”
“你?”卫疏星思忖几息,摇头拒绝了他,“哥哥要和他说什么?说那位郡主?若是如此,不用哥哥帮我说,我自己问他。”
也不及钟尧作回应,卫疏星捏着披风襟口,目不斜视地自贺玉舟身前经过:“走,我们回去了!”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卫疏星原打算先行质问,却被贺玉舟抢了先去:
“约莫两年前,安华郡主有意和我结亲。”
卫疏星瞠目道:“你、你莫不是答应她了?!”
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审问贺玉舟呢,怎就叫她听见这样骇人的话!
“说什么傻话。”贺玉舟无奈地叹了气,“我最后娶了谁,圆圆,你不清楚吗?”
卫疏星再清楚不过了。
“两年前,我已经在等你。”
贺玉舟轻声细语的,欲借着语气,缓缓抚平遭受到的怀疑。
当时卫疏星年满十五岁及笄,他亦及冠不久,都是适婚的年纪,若非那几年未婚妻生了重病,两人早该做夫妻。
“等我.....?”卫疏星怔了怔,眼珠轻转,是啊,是该等她的,“贺玉舟,裕京城里曾想和你结亲的姑娘,是不是特别多?”
她及笄之年,崔州就无数媒婆红娘欲给她说亲。再推己及人,既然自己与贺玉舟如此般配,怎知贺玉舟就不曾被许多姑娘思慕过呢?
贺玉舟轻声道:“确实有一些。”
“这话你都说得出来,你真不害臊!”卫疏星气鼓鼓地拍他大腿,力量并不重,是怨气全在脸上,不在心中的缘故。
“我不想骗你,圆圆。”手掌落在她拍过的地方,贺玉舟好像还能感受到她掌心的余温,“后来她们都知道我有未婚妻,便不再想了。”
“呀,依你所言,我在裕京还挺有名的?”卫疏星双手捧脸,眸底浮出浓烈的笑意,却在下一瞬陡然熄灭了。
她指着贺玉舟鼻尖,寒声问:“你还没解释完,你继续说。”
只催着解释,但不指定方向,若讲得不合她心意,她可会又生气?贺玉舟认真道:“我和郡主清清白白。我对她,什么心思都没有。”
“静川哥哥,我晓得你就只喜欢我一个。”卫疏星喜上心头,两只手抱在一起,拧来拧去,说话的腔调也绕了好几绕,娇得很。
有吗?贺玉舟暗自发问,他就只喜欢她一个吗?
他本人怎么不知道呢?
什么是钟情爱慕,什么是敬重宽容,他自诩分得清楚,他对卫疏星仅是哥哥看妹妹、丈夫看妻子,半点儿情爱风雪的意思都没有的。
“………………毕竟我这么好,没有人不喜欢我!”卫疏星说着说着,把自己都给说笑了。
她不怕贺玉舟喜欢安华郡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世上谁不喜欢她呢?作为和她拜过天地的夫婿,理应最喜欢她,只喜欢她才对!
至于安华郡主是否对贺玉舟有意,不是她能操心、控制的事,她还没到逼着人家郡主不许爱慕谁谁谁的程度。
为着她明媚的笑,贺玉舟问道:“你不生气?”
“我没有生气呀。你解释清楚了,我还生什么气?”卫疏星戳了戳他手臂,恼火怨气通通散了个干净,她现在只想回家,和贺玉舟到床上去……………
忽的,女郎眨了眨明眸,心生一计,喃喃道:“按理说,这种时候,我是该生气……………”
于是迎着贺玉舟诧异的视线,卫疏星佯装嗔怒,嚷道:“我生气了!”
“按哪门子的理?”又生哪门子的气?
贺玉舟着实想不通的,他娶了一位翻脸如雷电般迅疾的女郎,令他头痛。
“按我的理,按卫、疏、星的理!”卫疏星振振有词,“我气得胸口堵,你陪我睡午觉才能消气。”
“我不能睡太久,最多半个时辰就得回枢鉴司。”
卫疏星算了算时间:“半个时辰足够了。”
直至归家之后,贺玉舟被卫疏星按在了床上,才知晓她为何有此一言。
“白日怎可宣淫,胡闹!”贺玉舟低斥一声,外头烈日当空的,他万万不可能陪着卫疏星荒唐行事。
手指勾住他腰带,卫疏星委屈道:“白日不可宣淫,却可以叫你的圆圆伤心,难道那些酸话比我还重要?”
说罢,她的脸色愈发难看悲哀,瞧着真是要哭了一般,贺玉舟大为惊讶,这么一丁点小事,眼泪怎就要滚下来了?
“就一次。”卫疏星撇着嘴,竖起一根手指,“圆圆发誓。”
望着她蓦然严肃下来的神情,贺玉舟终是松了口,任卫疏星解了他的衣裳,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哇,你身上好白…………….”
昨晚烛火昏黄,卫疏星看得不清晰,现今亮亮堂堂的,她便舍不得挪眼了,恨不得在丈夫的躯体上盯出个洞。
贺玉舟没说话,默默低下凤眸。
“捏捏!”卫疏星却兴致盎然,朝他手臂上使了两把劲儿,还撸起袖管,要和他比胳膊的粗细。
不比便罢,一比,竟才知他的上臂比自己的粗了快一倍,肌肉健有力。
卫疏星不禁缩了脖子,发了怵,却旋即荡开了笑:“我福气真好,你是我夫君,我可以随便捏捏??你的福气也好,能娶到我,你真是上辈子天天拜佛拜来的好命。”
贺玉舟光着上半身,冷飕飕的,还要忍下卫疏星乱摸乱捏的手和乱说话的嘴,额头青筋便露了几根出来。
偏生这几根筋被卫疏星发觉,女郎的脖子又是一缩,乌龟似的伸屈自如,嘟嘟囔囔道:“夫君,你莫不是生圆圆的气了......小气鬼。
又不是她非要摸的,一个肌肉卓越、容貌英俊的男人脱了衣裳到你面前,根本忍不住嘛!
“你若长得丑一点,没准我就对你没兴趣。”卫疏星又道,“......不嫁给你也说不定。’
贺玉舟眉峰一跳。
长得丑一点,就不嫁给他了?
“你到底做不做?”贺玉舟沉着声,他知道床头柜抽屉里放着什么东西,遂长臂一展,将那东西翻了出来,“做就自己选。’
他翻出来的是一本秘戏图。
“选就选,你催什么………………”
“我没有催。”
卫疏星睨他一眼,边翻书边嘀咕:“还说没催呢,是谁一开始不想做,现在又让我自己选的......”
“卫疏星。”贺玉舟低声提醒。
“选好啦选好啦!”卫疏星忙不迭地翻书,随手选了一副,“就这个吧!”
这次卫疏星仍坐在贺玉舟怀中,却是胸背相贴的姿势,她的后背倚着夫君身体,一声声闷哼。
门窗紧闭着,窗帘是外域贡品,编织地极为细密,卫疏星混混沌沌地沉浮在小舟上,全然忘了它的名字。
她虚眯着杏眼,又往旁处瞧,却骤然惊叫一声:“啊??!”
贺玉舟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亦容色震颤。
妆台摆着一面平滑光亮的铜镜,明晃晃映着两人糜/合之处。
卫疏星羞得哭出声来:“你快把那破镜子拿开......“
“圆圆,一面镜子而已。”这下不必用手摸,贺玉舟也知晓自己耳根熟透了,他扬手蒙住妻子的双目,温声哄道,“如此你便看不到了,我也不看。”
“不行,不行,有那破镜子在,我总觉得有人在偷窥。夫君,哥哥,你听我的吧......”卫疏星挣扎两下,几滴泪涌出眼眶。
她的泪比灵丹妙药管用,不过三四颗,便催着贺玉舟要动身了。
贺玉舟将她从腿上抱到床上放好,却未料她黏人得很,方一沾着床单,手脚便藤蔓似的缠上来,双臂朝他颈项揽,双腿则圈住他的腰肢,仿佛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圆圆,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才能去挪镜子。”
“也不行......”卫疏星心都乱了,也不在乎道理,缠他缠得愈发紧,“我不管嘛,夫君自己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唯有抱着她走这一趟。
贺玉舟挺了挺腰,借着腰力与臂力,才能托举起紧缠着自己的身体,因怕她掉下来,又不敢走得太快。
从床榻到妆台,好似有千百步远,每走一步,贺玉舟都能听见妻子在耳侧啜泣一声。
他心中繁乱,为何事情这样多,为何不讲道理,为何他会一次又一次的………………给她让步呢?
卫疏星哭得不厉害,掉了七八滴泪而已,还不是伤心的泪,而是羞耻的泪。
可贺玉舟为她拭泪时却端不稳手,眼睛也颤着,末了,还柔声哄道:“不哭了,圆圆......”
“我没有哭,这眼泪是急出来的。”卫疏星纠正他,自己又擦了擦眼眶。
她被丈夫轻轻放上妆台,借着妆台的高度,终于居高临下审视了贺玉舟一次。
面如白玉,眸如点星,到哪里去找第二个这样好看的郎君?
卫疏星春心一动。
鬼使神差地,她的右手抚上他面颊,捧着他的脸,徐徐往自己唇畔带:“贺玉舟,你想不想吻我?”
贺玉舟心中顿时空空,费了好几分精力,才艰难地理解了她的言辞。
吻她?吻何处?嘴巴,脸?
女郎笑了笑,嫣红唇瓣已在月华般柔和的日光中贴近,只余两指距离时,贺玉舟慌忙阖上了眼,指尖发颤。
应该是要闭眼的吧?秘戏图里不都这样画?
下一瞬,耳畔蓦然又响起一声响,伴着双足落地的动静,只听卫疏星笑嘻嘻道:
“贺大人上当喽,我才不给你亲呢!”
卫疏星做了件坏事,当然要跳下妆台逃走,然而不出两三步,便有一只手拦上她的腰,发力向回一捞。
再定神时,卫疏星竟回到了妆台上,位置不变,姿势却大有不同,贺玉舟箍着她的腰,一条腿挤进她腿间,不许她动,脸色又沉着,似乎真有了怒意。
卫疏星脑中警铃大作,脸色骤变,两人的力量差距悬殊,她根本无路可逃!
“我没有要对你怎么样。”贺玉舟敏锐发觉了她的情绪,立刻解释道,“......做完。”
他其实想问一问,方才,为何没有亲下来?
行房和摸他身子两件事,卫星都做得那样利落干脆,为何却在亲吻一事上戏弄他?
可他想了一想,终究未问出口。
当日夜间,贺玉舟在书房温书,手边放着姐姐做的红枣糕,卫疏星从不吃红枣,故而全部给了他吃。
既生了炭火,当然要留窗缝,吱呀一声,从那窗外头探进来一颗脑袋,笑眯眯地重复着唤他:“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一看卫疏星的眼神,便知她没有好事,夫妻俩隔着窗户相望,贺玉舟也不起身,就坐在椅中问她:“你说吧。”
卫疏星脆生生道:“很晚了,书有什么好看的?咱们歇下吧!”
贺玉舟缓缓睇去一万,慢悠悠道:“中午已经答应过你一次。”
“中午是中午,晚上是晚上。”卫疏星理直气壮。
“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到了明天,你再说类似的话,我该当如何?”有些话不方便大声说,贺玉舟索性走到窗边去,压低了声量,语重心长:
“夫人,行房频繁对你身体没有好处。”
“有好处的,有好处的!”卫疏星虽焦急,却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你答应我,我心情就好,心情一好,怎会对身体没好处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贺玉舟已迁就她许多次,不想再心软。
望着他的肃然神色,卫疏星耷拉下眼睑,没作声,垂头丧气地按原路返回。
“你去哪儿?”贺玉舟不太相信她能轻易罢休。
“回娘家。”卫疏星没有转过身,但装模作样地抬手擦了擦眼,从背面看,真像在拭泪,“贺大人不疼我,有人疼我。”
贺玉舟心一颤,她的娘家?
那个家有谁能疼她!
不就是那个人!
咬牙切齿地握了握拳,贺玉舟极不情愿,极是无可奈何地吐出一个字来:“好。”
“好?!”卫疏星瞪圆双眸,蹭蹭跑了回来,双手撑着窗台质问道,“贺玉舟,你同意我大晚上的回娘家?”
贺玉舟叹气:“我的意思是,我答应你。”
“你对我最好了!”女郎登时面露喜色,借着光一看,她眼尾哪里有眼泪啊?
贺玉舟恨极了自己,且生平头一次质疑自己的定力。
不该是这样的,他自幼便是被夸赞坚定自持的那个,自从娶了妻,就不一样了。
这不成,他必须与卫疏星约法三章??刚成婚时就应这样做了,不过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
“喏,你抱圆圆进书房吧!书房里有小床,对不对?”卫疏星大大地张开双臂,人就立在窗台外面笑,瞧这意思,是想从窗户里被人抱进来。
贺玉舟咬牙道:“从门走进来,窗户不是过人的地方。”
“今天它就是能过人的窗户啦。”卫疏星晃了晃手臂,催促道,“快点儿,静川哥哥。”
………………明日再提约法三章的事吧,贺玉舟用力咬住自己下唇,算是自惩,随后腰一弯,将卫疏星轻轻抱过了窗户。
翌日一早,枢鉴司开了两场小会。
贺玉舟手边放的浓茶就没见底过,每喝上两口,便回再倒满,他眼圈也是乌青的,不必说,是昨夜没休息好。
会议散去后,枢鉴司副使梁熙来寻他商议事情,不禁好奇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熬夜看书了?瞧你困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可不像你了。”
不像他?什么叫做不像他?贺玉舟觉得梁熙真是莫名其妙:“此话怎讲?”
“从前你也常常有乌眼圈,可精气神是好的,哪像今天无精打采的啊。”
梁熙低头,在纸上写着东西:“好好休息吧,回头进宫拜见陛下,她得笑话你了。”
贺玉舟嗯了一声,望向窗外纷纷的落雪。
不论是谁,若有人缠你缠了一晚,娇滴滴喊你,要么就哭哭啼啼地要你哄,急眼时还往你肩膀上咬两下......谁都不会休息好的。
五日后卫淳轮休,卫疏星要在这一日回娘家,要求贺玉舟陪她。
卫疏星近几天精神不太好,每日睡醒都一身的虚汗,手脚凉得愈发厉害,昨晚把手伸进贺玉舟衣襟里捂着才舒服。
贺玉舟说请大夫来看,她非不肯,非要今日请卫淳帮她瞧。
是以一见到母亲,卫疏星便向她怀中扑,委屈又可怜:“娘,我不舒服,我好像生病了??”
卫淳抬起女儿面庞,仔细观察一番,又诊过脉,问了几个小问题。
最后她只是笑笑,说给补药的方子里添几味药,吃一段时日便无碍。
卫疏星乖乖地点头,抓点心吃去了。
听着母女俩说话,贺玉舟悬着的心落地了,应当不是什么大毛病,否则卫淳不会是这个反应。
然而卫淳很快便唤了他的表字:“静川,你随我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贺玉舟不明原因,起身随卫淳离开了此处。
两人行至僻静无人处,卫淳才扭头,贺玉舟这才发现她脸色黑得吓人,眸中怒火熊熊。
“卫姨......”贺玉舟犹疑着唤了一声。
卫淳却冷笑,开门见山:
“你与圆圆行房是否太频繁了?”
贺玉舟瞳孔一?,有冤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