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又准又快的一巴掌扇在贺玉舟脸上,卫疏星怒火中烧,指着他鼻尖痛斥:“谁允许你亲我!”
脸颊火辣辣的疼,这力道,凭经验来看,定是要留下巴掌印了,贺玉舟忍住痛,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我没有同意,那就是不行!”卫疏星嫌恶地抹了几下额头,想抹去他嘴唇留下的温与触感。
是了,当初孟文进摸了一把这女郎的手,也被赏了一记狠辣的巴掌,贺玉舟没有忘。
不论是陌生的男子,又或是拜过天地的夫婿,冒犯就是冒犯,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发生性质上的改变。
他也没有捂脸,在卫疏星面前耷拉下头颅,低声说道:“抱歉。”
曾经她也吻过他,两次,第一次欢天喜地的,第二次却被他狠狠捏住了下巴。那个喜欢亲他脸的女郎没有了,焉知不是他的错?
卫疏星这才好好地打量他,将视线投在他小腹上。
那块衣料颜色明显得深了许多,不必问,定是被鲜血所浸润。
沉默了好一会儿,指尖才轻轻挨上去,她不太敢用力,怕雪上加霜,逼得他伤势更重。
“小伤,不碍事,不疼。”贺玉舟脸色惨白,是一夜未眠,又流了许多血的缘故。
他素白的面庞上,唯有被妻子打过的地方有血色:“我及时挡住了,伤得不深,养几天就好。”
不疼?卫疏星心窝里刺棱棱的难受,衣裳都染深了,怎么可能不疼,她平时撞到桌角,都疼得直哭。
刺客再捅偏一点、深一点,她便当真要做寡妇了.......
卫疏星抽出一楼冷气,与丈夫错开视线。
她吸了几口气,欲将所有的怜惜都排出去,贺玉舟正因不心疼她,才总来惹她,她何苦要心疼这样的一个人?
“你忙你的事情去吧。”卫疏星抓紧袖口,盯着衣裳上的暗纹看。
这寝衣绣得真是好,暗纹是同心结的形状,寓意岁岁同心,卫疏星看了,觉得扎眼,便将袖口放进棉被下面去,改往别处瞧。
“我没有事情要忙了......”没有人会让伤员干活,何况贺玉舟也不想干,他只想留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他不知事情怎会到这个地步,四五天前卫疏星还很黏她,为何昨天会做他要休妻的噩梦,还问他为什么娶她。
莫不是他实在太坏,坏到了她忍受不了的地步………………
脑仁为这些问题发痛,贺玉舟来不及一一理清,就听见了更叫他肺腑发痛的话:
“贺大人总是忙,有时忙起来连家都不回。我以为贺大人忘记自己已经娶妻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贺玉舟知道自己有家,更知道家里有谁:“以后不会再……………”
“你就只会说“以后”。我伤心一次,你说一次。”
卫疏星打断了他:“为什么只有我在伤心啊?贺玉舟,为什么说“以后”的人不是我啊?”
锦绣说得对,真正喜欢一个人,可贵之处不再于事后愿意哄慰,而在一开始,就根本不会让这个人伤心难过。
“圆圆......”贺玉舟愈发地恐惧,坠进深潭里似的。
他几欲挣扎凫水,却有人死死按住他的头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卫疏星终于施舍了他一眼:“你不要留在这里,歇到别处去,别来招惹我,我也不需要你哄,让我自己待会儿。”
“好,好………………”再刨根问底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贺玉舟必须走,却不敢走得太痛快彻底,“我到书房去,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卫疏星嗯了一声。
贺玉舟起身,才挪了一步,鞋底便被粘住了似的,不能动弹。
他想留下,想再和她说几句话,于是心和脑子便往一处用力,费尽周折,艰难地挤出一件事来:
“圆圆,还有一件事。你在城东买了一座宅子,房契地契皆已经交付,只差装潢,对不对?”
“怎么了?”卫疏星曾与他提起过这件事,那个下午她很高兴,和煦的阳光镀在她眼睛上,她说自己原本只有三个家,现在多了一座属于她的宅子,便是有四个家。
贺玉舟慢慢说道:“刺客逃到那一带,走投无路,在你的宅院附近自尽了......”
“贺大人又想抓我进审讯室吧。”卫疏星吸了吸鼻尖,头低得更深,“我不去,你有话就在这里问。”
毕竟她上次卷进杀人案里,便被丈夫无情地送进了审讯室,那时两人间气氛还不错,今日却冷冰冰的,他自是有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贺玉舟的瞳孔瑟缩一下,急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告知你一声,怕你有忌讳,住进去了却还不知道。那刺客没有死在院墙里,你放心......此事也和你无关,我只是,只是......”
终于挤不出任何话来了,贺玉舟无力地垂下手,自知到了该离开的时间。
他腹上还有伤,且伤得不轻,是该静养。
片刻后,屋中只剩下卫疏星一个人。
她唤了声“雪衣”,浑身雪白的鹦鹉便扑棱着双翼飞过来,轻轻落在她腕间。
连一只鸟都比贺玉舟贴心,知道收着爪子,以免赏了她。
“雪衣,你说,我成亲不到一个月便要和离,能不能顺利成事?姥姥会不会后悔给我订婚约,她会自责吗?”
雪衣终究只是鸟,它似懂非懂地晃了下脑袋,学舌道:“圆圆,圆圆,姥姥,姥姥!”
“我们雪衣真聪明。”卫疏星夸了夸这只惹人怜的小鸟,学着它的模样,也晃了晃头,“我教你一个新词,叫做??‘和离‘!”
雪衣不愧是卫疏星口中“物似主人形”的聪明小鸟,不出一会儿,便将“和离”两个字学得有模有样。
它尤其还爱将“圆圆”与“和离”放在一起念,是以茹姨进门时,活生生吓了一大跳。
“茹姨,你来得正好!”卫疏星赤足跳下床,一把抱住了看着自己长大的奶娘,“你叫人收拾东西嘛,我想回娘家。”
她与雪衣玩了一会儿,心情好上几分,不愿再想伤心事了。
茹姨放下药碗,警惕道:“回娘家?小姐回去做什么?”
“我回娘家还要理由吗?我想我娘和哥哥了。”
“不是为了和离?”姑姨看了一眼雪衣,雪衣也瞪着乌黑的眼看她。
卫疏星揣摩着茹姨的神色,忽然笑道:“你想多了,你快去嘛,把我上了锁的几个小箱子都带上。悄悄的,千万别惊动贺玉舟!”
“你这是要回娘家长住?”茹姨是聪明人,“这怎么行,传出去多难听,外头的人不知怎么看你!”
卫疏星转喜为悲,哭丧起一张脸,抱茹姨抱得愈发紧:“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日夜思念我娘和哥哥?我见不到姥姥,也见不到母亲兄长,我好可怜!”
她未将缘故往贺玉舟身上引,意在打消茹姨的疑心,好让茹姨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归家。
“我听见雪衣学会了说‘和离‘,小姐,你莫非是要和姑爷......”茹姨惴惴不安地猜测。
“又不是我教的。你平时不和雪衣玩,你都不知道它有多聪明,什么话只要听上一遍,没准儿就学会了。”
有些小心思暂时不可告人,卫疏星的嘴巴不仅严,还能讲出花样。
茹姨“哦”了一声,果真遣人开始给大小姐收拾行囊。
兰苑的部分仆从是贺府原有的,他们不知夫人要做什么,卫疏星怕他们嘴长,便下令道:“侯爷受伤了在休息,都不许打扰他。”
如此一来,收拾行李的流程异常顺利,没有谁来多问半句。
不出半个时辰,卫疏星的行囊、宝贝皆已备齐,统统装上了马车。
是时候回家了!
每往贺府外走一步,卫疏星的笑容便浓一分,回了家,谁还和贺玉舟一样胆大包天,成日里来气她?
这笑容却在经过花园转绞,与邓蒙打上照面时歇止住了,卫疏星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做什么去?”
邓蒙刚从贺意嵘处过来,眼神闪躲:“不做什么。
一看他的神色,卫疏星就知其中有鬼:“我不信,你老实告诉我,否则我找贺玉舟去。
“?,别别别,夫人别去!”邓蒙急了眼,“我是去宫里请太医的。侯爷伤得有点重,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还得请位医术好的大夫来看……………”
请太医?卫疏星越发懵然了,贺玉舟不是伤的不重吗,他连路都能好好走,只是脸色白色一些,说话没力气了一些......
他又在骗她,是不是?
卫疏星快要咬碎满口银牙:“你到了太医院,看看我娘在不在,请她引荐一位善治外伤的太医来。”
邓蒙感激不尽:“我这就去??夫人,您又是要去哪?我刚才看见好多人往外面搬东西,似乎都是夫人的。
“你别管,快去请太医吧。”卫疏星不疾不徐地丢了一句话,扬长而去。
邓蒙却越想越不对劲,连忙跑回兰苑揪了个丫鬟问:“夫人收拾的是什么东西?她上哪儿去?”
小丫鬟答道:“收拾嫁妆回娘家啊,侯爷不是知道吗?邓大哥,你别大惊小怪的。”
回娘家?
邓蒙骤觉不妙,拔腿便向书房。
兰苑,书房。
贺玉舟命大,那柄刀若再偏上一二寸,他必定性命垂危。
慢慢掀开衣裳后,他小心翼翼朝伤附近碰了一碰,立刻痛得冷汗直冒,如此严重的伤势,恐怕要休养一个月才能见好。
“侯爷,侯爷!不好了!”
砰的一声,邓蒙风风火火冲进来,满脸的惊恐。
贺玉舟不以为意,早习惯了邓蒙的性子:“什么事,别咋咋呼呼的。”
“夫人要走!她要回娘家去,连鹦鹉都带走了,人已经快上马车了!”
“什么”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冲至头顶,再化作冰泉迅猛地流下,浇得贺玉舟全身都冷。
他几乎是瞬间便弹了起来,人都来不及站稳,凭着本能,不管不顾地向门外冲去。
“你既不喜欢我,为何不退婚?”
??“你与我说一声,我不会逼你和我成婚的。”
昨晚卫疏星说过的两句话,此起彼伏地在他脑海中交织,退婚、退婚…………
木已成舟,退婚是再也不能了,但卫疏星还有旁的出路,她还能与他和离!
“侯爷你不要跑,你受着伤啊!”
“闪开!”贺玉舟推开追上来的邓蒙,扶着墙跌跌撞撞狂奔。
腹部的疼痛已经顾不上了,裂开也不要紧,流血也不要紧,他莫名觉得,若现在不去追,定会后悔一辈子。
似乎过了三年之久,贺玉舟捂着小腹的手已然浸满了鲜血。
没关系的,再忍几步路就好了,前面就是大门,卫疏星的马车正停在门外面,她的嫁妆那么多,一时半会儿肯定搬不完,兴许还会再停留许久……………
“圆圆??!”
好不容易冲过了贺府正门的门槛,眼前却只见车水马龙,哪里有卫疏星的影子。
贺玉舟不死心,四处远望着搜寻,果真在百尺开外看见一辆极熟悉的马车,即刻就要去追:
“卫疏星,回来!”
伤口钻心得疼,一路跑过来,血汩汩地流,贺玉舟早不剩几分力气了,缺还固执地朝那方向追。
坐在马车里女郎在哭吗?哄她的人又是谁?贺玉舟蓦然一记趔趄,被街上嬉闹的孩童绊住,居然就此直直地摔下去。
他个子高,是以摔出了不小的动静,两个无意绊倒他的孩童瞧过来,皆是大吃一惊:
“大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血,血......掌心湿漉漉的,贺玉舟低头看去,确实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他没有神思思索这是何物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马车里。
“好像有谁在叫我......”卫疏星掀开车帘回望,足足打量了四五眼,又道,“没有人呀。”
真是奇怪,她分明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的,总不可能是贺玉舟吧?他现在受着伤呢,跑出来追她做什么?
“小姐定是昨夜没睡好,听错了。”锦绣捧着雪衣,叫它唱卫疏星最喜欢的那出《银鞍马》。
然而雪衣倔得很,平日不许它叫唤的时候,它非要叫,今日想听它唱了,它却只顾给自己整理毛发。
“好啦,你别逼着它唱曲子嘛,当心它叨你。”卫疏星顺着雪衣羽毛抚了两把,笑意盈盈。
锦绣撇嘴:“小姐不喜欢姑爷了吗?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卫疏星沉默下来,把一个人彻底从心里踢走哪有这么容易,何况还是一个受了重伤,血淋淋的人。
几瞬后,有一抹笑容在卫疏星脸上蔓延开。
她捏起食指与拇指,搓了一搓,做出“一点点”的手势,笑道:“你再给我点时间嘛,人心哪能变得那么快!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他了。
单相思苦得很,卫疏星决不能叫自己掉进这种深潭里。她会尽快把心里残存的感情清干净。
待知会卫淳和姥姥之后,她会尽快与贺玉舟提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