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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银河浮槎(2)

作者:七句流言 字数:4931 更新:2025-01-03 15:05:48

暴雨迅猛,雨幕斜斜地飘向屋檐。

贺玉舟为何会出现在此?还穿着衣赤着足,长发披散,好生狼狈。

深更半夜的,他不是应该在东院安寝吗?

卫疏星没有心思再想了,她清楚,他就是此刻最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便任他抱紧了自己,且一味往他怀里钻。

“我抱你起来,抱你回去睡,好不好?”这姑娘讨厌突然被人抱起来,贺玉舟始终记得,没有忘。

见卫疏星用力点了头,贺玉舟便又往她脊背抚了两下,抱起她回到卧房。

值夜的苏嬷嬷睡得正香,贺玉舟见状,升起一肚子火,却不好时发作,只因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他来做。

屋里黑黢黢的,几乎不见五指,卫疏星睡觉向来会留一盏灯,那烛火约莫是被夜风拂灭了。

贺玉舟将她放至床沿,摸摸她的额头,算是安抚:“我去点蜡烛。”

“不......”卫疏星却扯住他衣角,不许他走,声若蚊蝇道,“不要蜡烛......你等雷声小一些再去。贺玉舟,你不要走,我害怕。”

她说害怕,贺玉舟便不会离开半步,他的心化作一滩春水,柔声道:“我不走,我陪着你。”

卫疏星安心地依偎进他胸膛,双目紧闭,尽量什么都不去想。

一刻钟后,雷声渐弱,贺玉舟才敢问:“我去点蜡烛了?”

他得到了卫疏星的允许,便寻了三支蜡烛,一齐点亮,还顺道将熟睡的苏嬷嬷叫醒,命她接一盆热水来。

有了蜡烛的照明,卫疏星才彻底看清贺玉舟弄成了什么样子,衣裳头发皆湿了大片,裤管脚背尽是泥水,头发更是乱糟糟。

她几乎没有见过他狼狈成这样,他似乎一直是裕京城里声名显赫的贺大人,俊朗不凡,气质清冷,他也会......跌下凡尘吗?

“贺玉舟,你怎么过我这边来了?”卫疏星有所猜测,深深地低下头去,“连鞋都不知道穿。”

贺玉舟道:“被雷声吵醒,想起你怕雷雨夜,便过来看一看,哪里顾得上穿鞋??你跑出去的时候,不也赤着脚?“

“哦。”卫疏星飞快瞥他一眼,心口燥热,“那你撑一柄伞不也行?非要淋雨?“

“出门时顺手撑了一把,可惜风太大,我跑得又快,伞骨被风吹断,索性扔了它。”贺玉舟说来惭愧。

夜风确实猛烈,卫疏星侧耳细听,竟打了个寒颤。

万幸她倚靠着一具极温暖的身体,于是所有的冷都不算冷:“贺大人,记得赔我家一柄伞。”

贺玉舟唇畔一弯:“我赔给你就是了。”

雨继续下,苏嬷嬷端了盆热水过来,放在小夫妻脚边。

这小小的水盆,竟有着涟漪荡漾的水面,似春日的湖面,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

卫疏星用足尖试了试水温,微微发烫,温度正合适。

她反反复复将眼掀起,垂下,最后,把目光锁在水盆边缘,声音愈发低,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脚洗干净,才能上我的床。”

还能和谁说呢?这屋里,可就只有两个没穿鞋,还敢朝暴雨里跑的人。

“圆圆?”贺玉舟怀疑自己听错了话,难免失言良久,直至卫疏星耐不住性子,轻轻踹了他小腿一下,他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在和我说话?”

“贺大人可以当作没有听见,“卫疏星又踹了他一下。

话都这样说了,贺玉舟必不可能当作没听见。

他听得太清楚了,她的话音是如何越来越低的,是如何轻易令他心神激荡的,他皆一清二楚地聆听到了,感悟到了。

原来对一个人动心,是这样的滋味,他太愚笨,这感觉分明许多次降临在他心里,他却非要等到镜子破了,才知道这是什么。

贺玉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笑里有惊喜,也有后悔:“我听见了,圆圆。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两人都将双足伸进水盆里,卫疏星的轻轻踩在贺玉舟脚背上,又接过苏嬷嬷递来的巾帕,往自己头上胡乱揉了揉。

她出门不久,便被贺玉舟给抱了回来,故而几乎没有被雨淋湿,倒是贺玉舟,头发湿了大半,全糊在脑袋上,狼狈得很。

卫疏星打量他几眼,掐着巾帕,几番欲言又止:“我……..……你自己擦擦头发、擦擦脸吧。”

贺玉舟怀疑她突兀的停顿是为了更改话头,她的原意是不是想说,她来替他擦头发、擦脸呢?

略一思索,他哪里敢劳烦大小姐的纤纤玉手呢,便自己用巾帕一缕缕地拧干头发,没有多问。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好在不再有雷声,卫疏星也能安下心了。

只不过,贺玉舟仍然心有顾虑,人都有恐惧之物,未必都能克服,有些恐惧,会伴人到生命的最后一日才歇止。

“你为何怕打雷?”

贺玉舟想知晓其中原因,他没有办法担保,日后再遇见同样的天气,永远有人陪着卫疏星。

卫疏星倒是不避讳提及原委:“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人雇了山贼绑架我,向我姥姥勒索一万两黄金。不过,即使那人拿到了赎金,也没有立刻放我回家,而且,那几天都是雷雨天气。”

贺玉舟的心揪起来:“没有报官吗?”

“姥姥不敢报,怕我出事。”卫疏星眨了眨眼,“这是人之常情吧。贺大人,你是枢鉴司掌司,遇见绑架案,当然只想着报官了。”

雨珠拍打着屋檐,如珠落玉盘,贺玉舟垂眸,轻声道:

“圆圆,我永远不会拿你的安危冒险。”

卫疏星困惑地望向他,为他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蹙眉。

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不会拿她的安危冒险,到底是指听从绑匪的话,绝不轻举妄动,还是指会将案件交付经验丰富的官府呢?

凭昔日对丈夫的了解,恐怕他的答案会是后者......这倒不算是错误答案。

卫疏星并未追问,双脚又在水盆里轻轻荡了几下,便挪了出来,放到帕子上蹭干。

“我要睡觉喽。”她双手双脚地爬向床内侧,“你也快来吧静川哥哥,后半夜说不准还要打雷,你不许走,你要贴着我睡。’

这是大小姐的号令,贺玉舟只有听从的份儿,而且心甘情愿才没有怨言。

他略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躺到卫疏星身边去,因她是侧卧的姿势,他便也侧着贴上去。

“圆圆,我的手放哪里?”贺玉舟很认真地提问。

卫疏星抿唇:“赏你放在本小姐的腰上。”

贺玉舟领了赏,揽上妻子的腰:“圆圆,你过年是不是吃胖了?”

听到有人说自己长胖,卫疏星并不生气:“谁过年不长胖呀?我是圆圆的圆圆。

那他就是圆圆的夫君,贺玉舟心想道,他不再说话,哄着卫疏星入了梦。

暴雨下到后半夜才停,后来虽没有再起雷声了,卫疏星却睡得不安稳。

许是昨晚回顾了幼年时的危机,那些往事竞频频地入梦叨扰,翌日清晨,她精神恹恹地起了身,却发现贺玉舟还在睡。

这倒是很奇怪,这个人一向晚睡早起,竟也有比自己起得晚的时候。

贺玉舟自是不会告诉她,昨晚她等到雨停才敢闭眼,只怕雷声又起,再将卫疏星给吓着,却不能及时地哄她。

因为不知缘由,卫星便没有多为他考虑,直接将他醒了,叉着腰理直气壮道:“我不睡了,所以你也不许睡!”

贺玉舟顶着青眼圈,什么都没说。

饭厅。

夫妻俩落座时,恰巧卫荃在与钟尧商议崔州的生意。

卫荃的意思是,崔州的生意虽有信任的人在打理,她却希望钟尧能尽快回老家,替她盯着,毕竟她要在裕京小住一段时日,对一些事总不放心。

钟尧自是答应了,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即使卫荃不被贺玉舟接过来,他也是要这几日就启程回老家,帮姨姥姥照看生意的。

由于先前便已与妹妹说开,卫疏星倒没有大哭大闹,仅失落地哼唧了两声,叽里呱啦嘱咐了一大堆话,无非是要求钟尧常常写信过来,常常念着自己。

“圆圆,昨晚睡得好吗?”安排好了老家的事,卫荃又关切地问昨晚的事,“我去过你的院子,下人却说静川在陪你,我便没有进去。”

昨天祖孙俩为了和离的事,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卫疏星连饭都没好好吃,而今她却愣了神:“我不知道啊姥姥,都没人告诉我一声。那样大的雨,你不必多跑的。”

卫荃却道:“这些年打雷下雨,不都是我陪你睡的?我是怕你一个人,不敢闭眼睛。”

她对孙女婿的表现甚是满意,于是又提起近两日的耳闻来:“我听说,护国寺许愿特别灵,算卦也很不错。圆圆,静川,你们听姥姥的,去一趟。”

卫荃隐去了一些事实,比如她听到的原话其实是??护国寺求姻缘颇为灵验。

“好呀好呀!”许愿、抽签,都是卫疏星感兴趣的事,她兴致盎然道,“我肯定算出上上卦。静川哥哥,反正你今日轮休,那你陪我去。”

贺玉舟应下去,待早饭结束,夫妻俩便上了前往护国寺的马车。

护国寺是晋国国寺,香客络绎不绝,寺门口更有卦师摆摊算命。

卫疏星拉着丈夫,挑了个生意最好的摊位:“咱俩就在这儿排,这儿人多,师傅或许会准一些。”

贺玉舟却笑而不语,他从来不信鬼神,今日陪卫星来,搏红颜一笑也好。

终于轮到了自己,卫疏星闭上眼,将签筒摇得哗哗作响,虔诚地许愿抽个好签。

啪啦啪啦,一支桃木签从筒里掉落,她没有立刻看,而是闭了眼,只睁开一条小缝,慢吞吞把签文的正面翻过来:

“万、事、如、意......是上上签呢!”

女郎欢天喜地的,伸长脖颈,凑到贺玉舟跟前去:“你抽的是什么?快给我看看。”

贺玉舟给她看了签文,是“山高水远”四个字。

“师傅,我夫君的签如何解?”万事如意是什么意思,自不必多问,这山高水远,卫疏星倒真一头雾水。

那师傅早就看淡了签文好坏,不悲不喜道:“山高水远,心想事成,路远不能至,无法成事,是为下下签啊。”

贺玉舟嘴唇紧绷,眸色暗了暗。

“你这签肯定不准!”闻言,卫疏星眉头紧拧,推了推夫婿的手肘,“再抽一次吧哥哥,你争取也摆个上上签出来。”

贺玉舟笑道:“佛祖面前,也敢弄虚作假?“

卫疏星却不以为然:“佛祖慈悲,心肠仁厚,不会计较的。”

那师傅笑而不语,默许了贺玉舟再摇一次的行为。

啪啦,又一根签掉出来,卫疏星抢先捡起来看,竟又是“山高水远”四字,她心中纳罕,指着签文给师傅瞧:“师傅,你这签筒是不是有问题?”

“我日日都在护国寺门前摆摊,口碑甚佳,夫人若不信,大可问问寺里的香客,看我可有弄虚作假。”

卫疏星啧了一声,拍下三十文钱:“行,那就祝师傅生意红火。”

说罢,她便拽起贺玉舟,要到寺内的许愿树下写许愿笺了:

“贺玉舟,你不要信他,江湖骗子罢了。你听我的,待会儿你就在许愿笺上写“万事如意,我不信护国寺的许愿树还比不过一个骗子的破签筒。”

贺玉舟望着她愤慨的模样,由衷轻笑:“圆圆,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抽不到好签罢了。你不要生气。”

他的运气,确实不如人意,在卫疏星要离开他时才意识到深埋的感情,再如何努力,都有可能是亡羊补牢。

护国寺的许愿树不止一株,听说都被高人点化开光过,极为灵验,且每一株都挂满了许愿笺,想找到空位,还真是不容易。

卫疏星贪心,竟写了两枚许愿的笺签,她将“万事如意”换了个说法,非不写和那签文上一样的:“心想事成”,我写好啦!”

至于第二枚笺签写了什么,她并不给贺玉舟瞧。

这许愿笺写好,应亲自踩着梯子挂到树上,卫疏星不等贺玉舟写完,先行找了一棵树,挂上自己的心愿。

再回来时,贺玉舟正与一位陌生男子说话。

“静川,你也来护国寺踏春?还和夫人一起来?”

贺玉舟不喜交友,能成为至交好友的寥寥无几,眼前这位男子名为王朔,他们只能称为彼此认识,有几分浅薄的交情而已:

“开春了,天气暖和,我和夫人来护国寺许愿祈福。”

王朔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开春了。成了亲的男人到底不一样,连眼圈都是青的,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哟,这可不是春日来了吗?”

他话音未落,许愿树下便进出一声怒不可遏的“混账”,卫疏星恼羞成怒,扬了手欲赏他一掌,未料此人身手不差,立时就要反击。

“圆圆!”贺玉舟急唤一声,欲替妻子拦下王朔。

混乱之中,女郎的双手不知怎的,居然猛力向他推过来。

昨夜下过暴雨,青石板水痕未干,贺玉舟只觉得足下一滑,骨碌碌往台阶下滚去。

一时间,惊叫声此起彼伏,台阶上的香客们皆懵了,还是卫疏星最先反应过来,见缝插针地踹了

王朔一脚,刚巧踢在膝盖处。

于是王朔便猝不及防地腿一软,竟直直地冲着卫疏星跪下去,扑通一声,香客们哄堂大笑。

待他回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卫疏星可没有心思再教训流氓,便焦急地叫着丈夫的名字,往台阶尽头追逐:“贺玉舟,你有没有事!”

这样高的台阶,贺玉舟怎可能安然无恙。

他整整?落了二三十级台阶才停,浑身沾满泥水,左臂更是疼得唇色发白,依经验来看,必定是骨头断了。

“贺玉舟!”卫疏星跑下来,慌乱地扶他倚到自己怀里,“对不起对不起,你可有伤着哪里,有没有哪里疼?”

而王朔也追了下来,他的火气重到极点,以至于失了理智,还忘了卫疏星并非形单影只,她何止有睚眦必报的脾气,还有丈夫在身边。

只听一声痛呼,他的右手竟被人硬生生折反过去。

是贺玉舟脸色阴沉,强忍着骨折的疼痛将王朔制住,低声警告道:

“王朔,你敢。”

春风微凉,卫疏星将丈夫朝怀里搂了楼,不许任何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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