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贺玉舟?“
卫疏星见了他,晃着两条腿奔过来,欢欢喜喜地转了一圈:“我穿官服是不是很威风,很神气?”
威风?神气?全然与她不沾边。
制服挂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连胸口的肚兜都露出一抹来,更是衣摆曳地,拖在了地上。
“贺玉舟?你说句话啊。”卫疏星焦急地拍了拍丈夫,胳膊一晃,衣襟随着滑落,春光便漫进她领口,为肚兜作上一层金色点缀。
贺玉舟眼睛发疼,他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将她宽大的袖口的捏进掌心,垂着眸。
他本就生得优越,平日里脸色再难看,也有骨相撑着,毕竟美人在骨,谁都喜欢。
卫疏星仰首,在徐徐拂来的晨风间嗅到膏药的气味,很是清新好闻,携着微微的苦意。
她最爱的香料也荡开了气味,香甜的、苦的,都在这一瞬有了最好的中和。
左手不方便、不能碰,那就不用它,也不用会碰到它的姿势,卫疏星趴在床头,扶着镂空的紫檀木板子,没哭,只是耳后发着烫。
她的耳根承受着贺玉舟无意吐出的气,痒得她快要站不住,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滑,贺玉舟便又捏着腰托起她:“不舒服便告诉我。”
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否则这大清早的,卫疏星不会主动向他索取。她还罩着贺玉舟的衣服没有脱,也不怕弄脏了,这不是她还担心的事,她只负责享受。
怪得很,贺玉舟心底一缕缕的怪异往外涌,这可是枢鉴司的制服,怎能穿着它欢好…………………
他的身子有些热,等卫疏星享受完了,热意还未消散。
“圆圆,我怎么办?”贺玉舟抱紧女郎的腰,规着脸问,“福气都让你享了。”
卫疏星品出哀怨的滋味,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手在外衣里摸了几圈,随后,抽出一件绣月季的红肚兜来。
她斜着眼看人,手指一扬,肚兜稳稳搭在贺玉舟受伤的左臂上:“谁叫我天生享福的命?这肚兜拿去......赏你了,我不穿了。”
反正只是一件肚兜......随贺玉舟去吧。
“这儿绣了两个圈?”贺玉舟脸有些红,他指着肚兜一角,难得愣头愣脑地问着傻问题。
“笨蛋,这是两个圆!”卫疏星没好气地锤他一下,笑骂道,“是“圆圆‘!“
原来是圆圆啊,这肚兜被贺玉舟一寸寸地掐进掌心,慢慢捂热,他不敢再看卫星了,便将头低下,哑声道:“你等一等我。”
“谁要等你?”卫疏星蹭了蹭自己发烫的脸颊,“我先换了衣裳去吃饭,你也快点来。”
卫家人与贺家人的习惯不同,若无意外,都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的。
今日却有了例外,卫淳留值太医院,卫荃和钟尧去了集市,是以饭桌上只有闹和离的小夫妻在。
卫疏星捏着筷子等药好,也是等贺玉舟来,然而当人真的来了,她又扭过头,不好意思看了。
贺玉舟挨着她坐下,神情不大自然,做贼似的:“…….……那东西,你还要吗?”
“谁要你用过的。”卫疏星往他大腿上掐,粗声粗气地骂,“流氓。”
贺玉舟任他撒气,反正也不疼,她省着力气,怜惜着他呢:“我洗干净,好好收起来。”
女儿家的肚兜,放在他这里,当然得好好收着。
“自己偷偷地洗,偷偷地晾。”卫疏星警告他,“之后随便你拿它做什么,不许再告诉我了,流氓。”
一早挨了两次骂,贺玉舟还高高兴兴地,问茹姨药熬好没有,好了便快些呈上来,他的夫人得先喝了药才能吃饭。
自是熬好了,大清早便在炉子上煮开,只等卫疏星饭前热一热就能端上来。今日的药上了两碗,一碗是卫疏星的补药,一碗是助贺玉舟康复的药。
卫疏星晃了两下瓷勺,秀眉紧拧:“姑姨,今日我不想喝药嘛,好难闻。”
茹姨劝了几句,统统无济于事,便把希望寄托在姑爷身上:“侯爷,您劝劝?”
其实不必她来说,贺玉舟已经端过糖罐,一点点地往汤药里倒了:“多放些糖,慢慢地喝。我也要喝药,我陪你。
卫疏星才不肯,却对丈夫的那一碗很感兴趣:“给我尝尝你的!”
尝一两口而已,贺玉舟没拦,由着她端过不属于她的药。
“红花,三七,马钱子......都是化血化瘀的药。”好几味药材煮成一碗水,卫疏星能辨认出几样已是难得。
她作了个痛苦的表情,却在看到贺玉舟的左臂时,禁不住笑了:“你看你,都肿白萝卜了。”
茹姨柔声提醒她,切莫开这样的玩笑:“小姐。”
“我错了嘛,我不笑话他就是了。”卫疏星一拍掌,也催贺玉舟跟自己一同受苦,“你也快喝药吧,快快地好起来。”
“你喝完我再喝。”贺玉舟和她讨价还价。
卫疏星拧眉:“我才不要。有本事你永也远别喝药,永远顶着萝卜胳膊在外面走。”
这算什么,贺玉舟又不是不敢,因此他再也不提药的事,转头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
“你不喝?”卫疏星杏眸微,这怎么成,她补身体是天长日久的事,少喝一顿不会有太大的事,可贺玉舟的骨裂可是燃眉之急啊。
她推搡了两下男人的腰,嗓音细细的,听得人心乱:“静川哥哥你喝嘛,喝了药快些消肿,骨头也快点长起来。”
谁知贺玉舟却冲他皱了下眉,不疾不徐道:“圆圆,我也怕苦。”
岂有此理,竟拿她的招数来对付她!
卫疏星气极,当即驳斥道:“还不是都怪你,谁叫你交友不慎,顶着乌眼圈出门也不知道擦粉的!”
这罪名太莫须有了,但贺玉舟并不生气,安静专注地听着她骂。
“都这么大人了,在台阶边上还站不稳,摔也摔得不是地方,胳膊也能轻易摔坏吗?二十多岁了白长个子,真讨厌……”
每说几个字,卫疏星就要往贺玉舟身上锤一拳,说着说着,她终于乱说不下去了,气势便逐渐消弭瓦解,没办法再胡乱给人定罪了。
由此一来,她的头颅也越垂越低,恨不得一头扎进碗里去。
再抬头时,女郎竟换了副可怜兮兮的神色,娇里娇气地扯上贺玉舟衣角:
“你快喝药嘛,哥哥,好哥哥。”
贺玉舟背过脸,唇角极慢极慢地扯了一扯,手掌快要把大腿掐得流血了,才艰难地忍住心绪,不至于当场笑出声来。
好可爱。
她在担心他呢。
贺玉舟竭力维持住神情,用手腕试了试卫疏星那碗药的温度,刚好能入口。
他还是得想办法让妻子也喝药:“我们来打赌吧,圆圆。你数十个数,若我能喝完我的药,你也要喝完你的。”
卫疏星轻蔑地冷笑:“赌就赌,这么难喝的东西,谁能一口气喝完?我不信。”
她大错特错了,药难喝不假,贺玉舟为了哄妻子喝药的心却更真,一碗又酸又苦的东西下肚,眉头都不眨一下。
咚,贺玉舟放下了碗,指着女郎看空空如也的碗底:“是不是该你了?”
他打算喂卫疏星一口一口地喝,慢慢哄着劝着,总能把药喝完,却不想卫疏星愿赌服输,面露视死如归之色,脖颈一仰,也咕嘟咕嘟灌完了一整碗。
“好苦??!”
女郎被苦得差点儿跳起来,忙又灌了几口茶漱口。
见她如此,贺玉舟错愕地张了张嘴,哭笑不得:“又没有人催你,这么急做什么?”
“只有你能一口气喝完,我不行吗?”卫疏星朝他胸口猛戳,长眉倒竖道,“快吃饭!“
卫大人有命了,贺玉舟莫敢不从:“咱们家有两个‘卫大人‘,卫姨是大的,圆圆你是小的,我得叫你“小卫大人‘。“
前头加什么缀称都行,卫疏星只在乎“卫”字后头的称呼,她笑道:“行,本大人允了。”
她的头顶上虽一顶乌纱帽也没有,不过“卫大人”这称呼,本就是听着高兴的,私底下叫一叫,有什么要紧。
望着她的笑,贺玉舟放在桌底的右手不知不觉伸向她,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衣角时,慢慢地收回。
枢鉴司。
贺玉舟的值房并不宽敞,至少对卫疏星而言,绝对不够用。
她就在值房里打了两套太极拳,偶尔还要极小声地“嘿”“哈”两声,贺玉舟问她在闹什么动静,她便翻一翻白眼:“大侠过招都这样,嘿,哈!”
贺玉舟忍俊不禁:“好,卫大侠。”
卫大侠?卫疏星为这称呼眼前一亮,兴冲冲跑到贺玉舟身边,晃了晃他:“你再叫一声。”
“卫大侠。”
“?!我在呢!“
卫疏星欢欣鼓舞到头脑空空,熟练地一屁股坐到贺玉舟腿上,笑道:“静川哥哥我给你讲??“
一息之间,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她意识到这姿势太亲密,便挣扎着要站起来,然而腰肢却被贺玉舟掐住,无从起身。
她匆匆推了推贺玉舟的手,小声道:“你放开我。”
“圆圆......我只是想抱你。”贺玉舟的左臂行动不便,使用右手搂紧女郎的腰,是她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他。
可他不能强行留住她,这法子行不通,他清楚得很:“卫大侠侠肝义胆,来帮我写东西,好不好?”
贺玉舟抬了下自己由夹板夹住的左臂:“你看,我不太方便。”
“你又不用左手写字………………”
话虽如此,卫疏星却又想起他被自己从台阶上推下去,骨碌碌滚落的场景,那时真是骇人,险些吓得她魂都飞了。
那么多级台阶,摔下去很痛吧?卫疏星为难地拧巴了一会儿,终是赏了贺玉舟一个面子:“那行,我帮你。”
贺玉舟捧着笔递给她,笑道:“字不多的,很快就写完了。我来报,你来写。”
写多了字,怕是要累着大小姐了,贺玉舟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求多抱着她坐一会儿。
卫疏星握紧笔,等着身后的男人出声,却察觉那人往前倾了倾身体,似是拥她入怀。她难受得挣了挣,直截了当地挑明:“你离我太近啦。”
“抱歉。”贺玉舟连忙撤回去,心脏往下沉了一大截。
两人处在一个令卫疏星倍感安全舒适的距离,她得以安心地提笔落字了。
这景象,倒叫贺玉舟回到许久之前,他抱在卫疏星为杜小姐写证词的那天晚上。
-烛火摇曳,女郎欢喜地凑到他唇畔,尚来不及落下一吻,便被他用力捏住下巴,受了此生从未受过的委屈。
贺玉舟心口发着疼,他扬手,往自己下颚重重一拧。
好疼。
骨头快要裂开似的。
愧疚之情顷刻间填满了肺腑,贺玉舟甚至为此失了言,直至卫疏星催他,他才骤然从苦水里脱身。
他真是坏,这姑娘娇生惯养的,从小到大恐怕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她欢喜地嫁给他,她却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伤得她不愿意回头了。
卫疏星等得没了耐心,贺玉舟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呀,他一言不发的,像个哑巴,她怎么帮他写公文呢?
………脊背忽然贴上来什么东西,温热的,还在一颤一颤地发抖。
卫疏星心一僵,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
他在哭吗?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哭,怎么也会哭,也能哭?
“不要扭过来。”额头抵在卫疏星脊背上,贺玉舟一眨眼,便有泪水从眼眶坠落,往女郎衣裳上种开一朵深色的花。
卫疏星平日顶多哄一哄锦绣和宝宜,她们俩都是小孩子心性,好哄,贺玉舟却截然不同,他冷冰冰的脸、冷冰冰的心,他能为何落泪?
她无措地唤了一声,从袖口抽出手帕往后递:“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贺玉舟,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过不去的?你说出来,我帮你......”
话尚未说完,卫疏星蓦然意识到,眼下真有一件事,解决不了,过不去。
值房遁入一片死寂之中。
许久之后,卫疏星挣脱贺玉舟的怀抱,这次居然很轻易,不费吹灰之力。
她站了身来,强行捧住贺玉舟低垂的脸,想逼他抬起面庞:“你看着我。”
贺玉舟摇了摇头。
“若我早知道你如此懦弱,当初就不会喜欢你,不嫁给你了。”卫疏星极少用这样冷肃的声线,冰凌似的锋利寒冷,能扎到人心坎里去。
她又道:“不就是和离吗?我们是和和平平地分开,没有扯皮,这是多好的事!兴许你我分开了,你还能遇见更好的人!”
“不会了,遇不到了。”贺玉舟缓缓仰起脸,眼尾挂着泪,苦笑道,“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卫疏星瞳孔一凛,慌忙与他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