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卫疏星的睡颜良久,贺玉舟终是忍住了,没有吻下去,他忍得到很辛苦,虎口都指出来红印。
他想了想,没有回东院,就在西院抱着卫疏星睡下。
翌日一早,等卫疏星醒来,身边已不见他的影子,女郎摸了摸身侧的床单,热乎乎的,遂问道:“贺玉舟昨晚歇在这儿吗?”
昨天守夜的是苏嬷嬷:“是呀。姑爷才走,到枢鉴司去了。小姐也不要睡了吧,起来洗漱更衣、吃顿早饭,今日要上课的。”
………………他走得这么早,都不陪她吃饭,卫疏星撇了下嘴巴。
枕边搁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卫疏星恹恹地翻了翻,庆幸自己熬夜背完了《齐物论》,今日不必受杨师傅的斥责。
可她没什么精神,边揉着眼边想昨天的事,贺玉舟的嘴当真很好亲。
起初她尚不觉得,只认为男人的嘴是不加糖的酥酪,后来知道亲嘴时是可以动的,是可以吮一吮、咬一咬,才将这当作乐事。
晋国的夏天通常没有酷暑,四月初了,半分暑气都没有,卫疏星早晨还得套个小马甲才不冷。
满院的青葱,满天的蓝,像这样碧空万里的天气,杨师傅是要把课放在庭院里上的。
摆两张大桌子,他捋着胡须坐一张,卫星端端正正地坐一张。
这种场合,别人若想旁听,师徒二人都不拦,是以卫疏星身边的女嬷嬷里,能识字算数的人不少。
杨师傅查问了《齐物论》的背诵情况,卫疏星流利地背过一遍后,便开始学文章,学完了文章,又得学算术。
偏在学完一节课后,便有人通报府上来了客人,竟是贺意嵘与贺琼母子。
“姨妈和琼儿来了?琼儿的刀伤好了吗?”卫疏星是要去见客的,暂且搁置了师傅的课。
苏嬷嬷答道:“小姐自己去看吧??老太太还请杨师傅也过去。”
原来贺琼刀伤未愈,而观文殿规矩颇多,他有着伤不方便去,又不想耽误学业,便求了贺意嵘,请她引着自己到卫家问一问。
“这事,还是得看杨师傅的意思,”贺意嵘道,“琼儿很聪慧,应当不难教。“
贺意嵘极难得在外人面前夸赞贺琼,其实在亡夫将这孩子带回来,说让这孩子随她的姓,长大后孝敬她的时候,她张口便骂了一句:“你的私生子看着就呆,能有多聪明!”
实际就是看小贺琼不顺眼,看丈夫也不顺眼,一味地说难听话。这些年,钱,她给了,养,也养了,至于爱,她自认寥寥无几。
杨师傅略作沉思:“既然你们两家是世交,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贺公子便留下来吧。”
卫疏星瞬间便露了笑,道:“真好,有人能陪我读书了!”
于是贺意嵘便问了挚友卫淳是否在家,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说留下来陪陪卫荃也是好的,便又道:“两个孩子随杨师傅去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有人陪自己,卫疏星是很兴致勃勃的。
从客厅回去上课的路上,她与贺琼走在最后面,一连串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还要休养多久?”
休养多久,全凭贺琼的心意,他有的是手段将痊愈的时间往后拖,既有借口与卫疏星相处,又能搏取她的同情。只不过一直拖着伤不方便办事,他便没有多做手脚。
“就快好了。”贺琼笑道,“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我当然担心啊。”卫疏星因为忙碌,没有亲自去贺府探望过贺琼,却命人送了补品去。
数日不见,她有许多话要问,奈何杨师傅上课时不许吃东西,也不许嬉皮笑脸,否则她早拿了零食出来,也早和贺琼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了。
杨师傅一题念完,叫两个学生各自在算草纸上写了步骤答案,呈上去给他瞧。
这题颇有难度,贺琼原想着卫疏星爱玩,未必能有思路,便故意将自己的算草纸往她那边挪,给了她作弊的机会。
然而贺琼写至一半,目光一斜,却发现,卫疏星写得远比他快。
贺琼:“......”
他不禁一咬唇,沉默良久。
因杨师傅一讲课便滔滔不绝的缘故,年少的女郎和公子没有多少机会说话。
上午的课毕了,卫星送贺家母子出府时,才寻到机会再与贺琼说两句:“你什么时候有空?等我们都有空闲,我们出去玩啊。”
卫疏星来了裕京后,几乎就没有交到新朋友,她的老朋友要么是丫鬟、嬷嬷,要么被遗留在裕京,这也是她年少时少出门,没有养成交友这一爱好的缘故。守着故人,她便能过完这一辈子。
“这不好说,嫂嫂。等我得闲了,我来找你。”贺琼得看手头上其他事务的安排。
贺意嵘轻飘飘瞥了眼两个年轻人,徐徐说道:“不要总想着玩。琼儿,我们该走了。”
“母亲,我扶您上去。”贺琼连忙扶住贺意嵘的手,恭恭敬敬将母亲送到马车上,还要从车窗探出头来,“嫂嫂,明日见。”
与贺琼作别后,便是卫疏星自己的时间了。
下午不用上课,毕竟还得为杨师傅的身体考虑,何况,卫荃并不想让孙女连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
可杨师傅布置了功课,几十道算术题,再加一篇文章的背诵。
卫疏星花了点儿功夫将文章背完,便趴到床上去玩她的娃娃,茹姨和苏嬷嬷都问她的功课如何,她却总说:
“不急,我心里有数的!”
就凭着一句句“不急”,竟就拖到了天黑,这时起,卫疏星总算晓得着急了,抓耳挠腮地盯着那些算术题,愣是半点儿思路都没有。
她静不下心,却将一个问题问得很勤快:“姑爷回来了吗?”
第六次问起这问题时,茹姨终于答道:“回来了,在东院的书房里,小姐是要去......?,小姐!”
不远处,卫疏星已拎着题纸狂奔:“我寻他去!他定然会帮我的!”
夜空飘着蒙蒙细雨,卫疏星跨过整个贺府,抵达东院书房时,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这是黑玛瑙浸了糖水,瞧起来晶莹剔透,摸着黏糊糊的,还有甜味。
贺玉舟便揣着黏糊糊的心,为她搬来一把圈椅:“怎么了?怎么跑着来找我?你快坐。”
他没有太欢喜,上一次卫疏星兴冲冲地奔向他,是为了把和离书交给他。
贺玉舟至今很怕那场景,时常梦到,再从一身冷汗中惊醒。
“静川哥哥,”卫疏星摊开一张纸,手一挥,“我不会做算术题,你教教我吧。”
贺玉舟一怔,细细读了遍第一题:“确实有些难度。你是做到哪一步便不会了?”
“圆圆都不会!”哪里是都不会,卫疏星分明是都没做。
学生一题不会,有时要多方面地考虑原因,贺玉舟问道:“怎么不去问杨师傅?他讲课,必然比我好。”
“他凶巴巴的嘛....……”卫疏星生怕自己露了陷,忙不迭低了头,可怜又委屈,“还是静川哥哥最好,比刚成亲的时候温柔体贴多了。”
贺玉舟的唇角动了动,走势是往上的。
他咬住脸颊的肉,稍稍向后仰了仰头,以将面庞藏在题纸后。
不能笑,贺玉舟使劲儿掐自己大腿,不能笑,他不能在心上人跟前表现得像个傻子......否则和邓蒙有什么区别。
看了看堆成小山的公文,贺玉舟做好了权衡。
他自己熬夜没有关系,却不能让卫疏星也熬夜,便叫女郎坐在自己身边,给她讲第一道题:“我讲清楚了吗?”
“清楚啦!哥哥讲得真好!”不用自己动脑子,真是舒服惬意,卫疏星记下步骤与结果,又指第二道题,“你再给我讲!”
如此过了三五题,贺玉舟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你自己做几道题吧?都是同一类型的题,思路相似,不能总让我教你。”
卫疏星却将脸一皱,扑闪着明眸:“可是圆圆不会做算术题,一道都不会。”
贺玉舟捕捉着她的神态,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每一道望过来的视线,都值得他反复推敲。
最终他还是狠下了心,指着题材道:“你先自己试试,与自己有些闷。我出去转转。”
“哥哥不要走!”卫疏星抱住他手臂,脸蹭了蹭,“你走了我怎么办嘛?明天杨师傅要罚我的!”
“半日时间一道题都没做,你也知道杨师傅要罚你。”贺玉舟一根根掰开妻子的手指,“我很快便回来的,你听话,自己试试。”
他走得飞快,唯恐为卫疏星乱哼唧的动静而心软,反倒害了她。
贺玉舟也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往西院的书房走了一趟,大小姐平日就在此处学习。
他在桌上翻找一番,一无所知,便唤了位女来问:“你家小姐,算术题学得好吗?”
“当然!”那侍女似乎很骄傲,“小姐除了诗文平平,旁的学什么都很快。早晨贺琼公子也在,我们小姐做题比他还快呢。”
“这儿有她往常做的算术题吗?”
“有的,且让我来找找。
未过多时,贺玉舟捏着大小姐昔日做的题回了东院,只将这些事放桌上一放,卫疏星便变了脸。
“大小姐,这些都是什么?”贺玉舟这般问道,纸上的旧题解法精妙、思路清晰,难度不比女郎今日的功课低。
卫疏星气得两只鼻孔一同出气,瞪着眼道:“我摊牌了,我不想做算术!你直接让姥姥来打我的屁股算了!”
“我舍不得啊。”贺玉舟未料她会动怒,但他想了想,这种怒火,应当是因谎话被拆穿而起的。
他得好好地哄。
“圆圆,你多聪明,这里有好多题,我做起来都犯难,你却写得这么好。”贺玉舟不大会奉承人,到皇帝跟前也不擅长说场面话,故而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真的很聪明。”
“你也不换个说法,就只会说‘聪明聪明聪明‘。”卫疏星嗔怪地睨他,“你弟弟的嘴多甜,变着法子夸我呢。”
未料弟弟与妻子的感情这么好,贺玉舟甚是欣慰,却也有数不尽的愧疚:“琼儿是如何夸你的?”
“他夸我??生得美,马骑得稳,勇敢大胆......总之你没说过的话,他全说过。”说着贺琼赞美自己的话,卫疏星打心眼里高兴。
她就是这样好,自以为除了贪玩便没有缺点,可是贪玩也能算她的错吗?谁十七八岁的时候不爱玩?
贺玉舟心里不怎么对劲,像淌过一道热水,即便稍纵即逝了,却留下一串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水泡。
圆圆提起琼儿的时候,仿佛比见到他更高兴,简直是神采飞扬,顾盼神飞。
………………是他多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