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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迎月渡水(1)

作者:七句流言 字数:5424 更新:2025-01-03 15:05:55

兴许,只是青春年少的两个人交好而吧。

贺玉舟喝了一口冷茶,不欲再多想。

如果卫疏星、贺琼相处得融洽,他也高兴。圆圆的闺中密友都在老家,来了崔州便很少在外交友;琼儿更是孤僻到没有朋友。

两个人年纪相仿,在一起玩,多好的事。

何况这种家宅和睦的日子,本就是贺玉舟期盼追求的。

他心生欣慰,继续哄卫疏星做题:“你要怎么样,才肯完成功课?不如这样,你做一道,我给你买一份点心,好吗?”

“二十多道题,换二十多道点心,人家吃不完的。”卫疏星头扭向一边,睫羽轻动,心也在动。

贺玉舟笑道:“我一日日地买给你。大小姐想吃什么,我买什么。”

“哼,”卫疏星怨气深重地拍了拍桌,“姥姥真是的,明明我都会了,还让我学什么学,真要我读到七八十岁不成。”

她不是真觉得姥姥不好,这话即使到了老太太跟前她也敢说,只是实在不想做题了。

贺玉舟总不能顺着她的话说老人家的是非:

“你明日好好地与姥姥、杨师傅商量商量。有些东西你学会了,时常巩固温习便好,请他们不要再给你布置这么多功课了。你若是害怕,不好开口。我陪你去。

“我能怕什么?”卫疏星低着头,指尖使劲往贺玉舟大腿上戳,“戳你戳你,痛死你。”

“怕姥姥打你啊。”贺玉舟莞尔一笑,任卫疏星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大小姐放过我吧,真的很痛。”

“痛就对了!”卫疏星反驳他,“姥姥很疼我的。她说着要打我屁股,其实从来没动过我。”

所以前几日她为了“打屁股”三个字哭什么呢?哭着玩吗?

“好,知道了。”贺玉舟为她铺平了题纸,滴水研墨,“姥姥最心疼圆圆。来,写功课了。”

卫疏星有这方面的天赋,认真做题的速度很快。可她总犯懒,做上一两道便要停笔,催着人来哄。

“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做完?”

从小到大,贺玉舟便没有延误过的功课,他是老师长辈眼里最好的学生,再重的课业堆下来,也能做得又好又快。

“做不完就做不完。”卫疏星用手肘推他的胸膛,“你也看你的公文去吧,别管我了。”

的确,那些公文还堆积着,贺玉舟真是头疼,枢鉴司掌司这官位高吧?

帝王的左膀右臂,风光无限。

忙也是真的忙,他陪伴家人的时日远远不如从前多,尤其是成婚不久的卫疏星,更是没有办法和他日夜相处。

于是他开始做自己的事,垂着头,一张一张地往后翻公文,只时不时瞅一眼妻子在做什么,提醒她切莫歪着身子坐,头得摆端正。

忽的,他肩头落下一道重量来,眸一斜,竟是卫疏星搁了笔,倚着他睡熟了。

“圆......”只吐出一个字,贺玉舟便不忍心唤了,让她睡一会儿吧,不要紧的。

脖颈间扑着灼烫的呼吸,贺玉舟想到,杨师傅有拿戒尺惩罚学生的习惯,遂不安地拽过题纸,发现只余三道题没有做。

......卫疏星的字迹端端正正,模仿起来不难。

贺玉舟却没有立时动笔,他最不擅长说谎,更从未在课业上弄虚作假过,完成就是完成,不会就是不会。

可她不想看卫疏星受训挨打。

他终是拿起了笔,在演草纸上算起数来,每算一步,心里便挣扎煎熬一分,却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畅快舒坦。

贺玉舟算了多久,卫疏星便在她怀里睡了多久,时间不长,一盏茶都不到。

他便是贪恋这难得的时刻,享受卫疏星需要他的时刻。

“好好睡吧。”在妻子耳畔低声道了这几个字后,贺玉舟抱她回到西院,想着她认床,西院的床枕她睡着更舒服些。

而后他又嘱咐照顾卫疏星的嬷嬷:“明日我出门早。你们小姐的功课,我放在桌上,用笔架压着。她若有疑问,你便说是我的主意,叫她谨慎说话。不要漏给旁人。”

苏嬷嬷点头说好,却在贺玉舟走后去翻了小姐的功课。

这些算术题有什么端倪吗?能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需要姑爷来出主意?

苏嬷嬷也会那么一点儿算术,奈何她左看右看也想不通贺玉舟的话,索性不想了,将东西妥善地放回原处,又替卫疏星掖了掖被角。

春夜里若起了风,还是冻人的呢。

春日晨间的风,照样携着丝丝的寒意。

卫疏星换了件浅颜色的马甲穿,料子绣的是是荷花。

直至她穿戴整齐了,才猛然想起昨晚自己不知何时便没了知觉,于是心头一惊,叫人快取她的功课来。

苏嬷嬷拿来了东西,并解释了昨晚的事:“姑爷送小姐回来睡,还说......还说小姐如果想不明白,都是他的主意,叫小姐千万别说漏嘴。”

不及她说完,卫疏星已眼露精光,唇边泄出了笑意:“我知道的,有劳嬷嬷转告我了。

昨晚她做完了所有的题吗?她可不记得。

最后三道题虽模仿了她的笔迹,可若仔细审视,还是能在细微处看出纰漏。

这应当是贺玉舟的功劳了。

卫疏星暗暗给他记下一功,却也腹诽着贺大人也能做作弊撒谎的事,好生稀奇。

她便长久地窃喜着,陪姥姥卫荃用完了早饭,席间与姥姥一同看了崔生意的账簿,以及她在裕京嫁妆铺子上的账簿,倒很娴熟老成。

而后便是上课的时辰,贺琼已经到了,只等着杨师傅来。

“我哥哥他,又是一早出门的吧。”贺琼的桃花眸亮晶晶的,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卫疏星习以为常:“他是大忙人,该上朝的日子上朝,不上朝就去枢鉴司。”

贺琼却很不以为然:“这怎么成?”

他周身好似有花香,他本人便由花香裹着,笑吟吟地轻声叙述:“他是你的丈夫,不说帮你穿衣了,即便是为你对镜描眉,为你亲手系一只香囊,这不也挺好?”

或许是花香太醉人,或许是他描绘的画面太美妙,卫疏星真觉得自己泡在甜酒里了,尤其是贺琼手一晃,真从袖中捧出一只浅蓝色的香囊时,她几乎能够确实,风里就是有酒香了。

“是送我的吗?”卫疏星接住那香囊,笑意渐渐漫开。

“自然是送你的。里面放了......”

“甘松,白芷,牡丹皮,梅花......还有檀香。”

贺琼一惊:“好灵的鼻子!”

“我很擅长嗅东西。”卫疏星命侍女收下香囊,笑道,“等你哥哥回来,叫他帮我系上。”

贺琼为她的话面色发僵,暗暗地不悦道:“我现在就能帮你,不用等哥哥回来。来,香囊给我。”

他近乎从侍女手中回了香囊,往卫疏星腰间一指,说“就系这里”便将头垂下,既不笑,也不说话,一心为嫂嫂系东西。

“琼儿??”哪有小叔子给嫂子系香囊的?卫疏星推拒了两下,忙唤道,“我自己系,光天化日的,好多人看着。”

“有什么要紧?”贺琼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哥哥能帮你,我不行?”

卫疏星心一紧,这个人好生奇怪,脸色阴恻恻的,仿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攻击性……………

像环伺周围的野狼,静悄悄地啃食猎物。

她打了个激灵,可再看到抬起头的贺琼时,他又是一如既往的笑脸。

是错觉吗?卫疏星恍惚了一瞬。

不是,不是错觉!他就是板着脸,神情比他哥哥不理人的时候还难看!

“系好了,嫂嫂。”

贺琼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这是他亲自挑的、亲自系的,这个女郎以后也会是他的。

至于哥哥,则会是坠入地狱的。

“嗯,挺好看的。”卫疏星不舒服,她笑一下,不太想和贺琼说话。

她对贺琼的印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坏。以至于巴不得明日就叫他不要再来上课,却又担心自己太武断了,会否冤枉了无辜的贺琼。

奈何杨师傅已到场,卫星没有机会再说话,于是暂且按捺住了心思,打算等课后再说。

今日杨师傅教的是诗文,讲修身之道。

卫疏星不喜诗文,更不擅诗文,她听这种东西,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犯困,却在杨师傅举着戒尺走过来时身躯一震,赶紧掐自己手背。

课程末了,杨师傅叫两个学生将昨日的作业呈上来,他一一检查。

先是贺琼的,杨师傅边看边点头,卫疏星清楚得很,老头子这神情,就是对其满意的意思;轮到卫疏星的功课了,却不想杨师傅越看,面色越凝重,到最后甚至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卫疏星面不改色心却跳:“当然!难道还能有别人?”

杨师傅默了默,将学生们的作业收走:“下课吧,明日再上课。”

卫疏星恭敬地向老师鞠了一躬,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应该未曾看出问题,贺玉舟的字迹简直能以假乱真。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与贺琼聊一聊。

“琼儿,你急着回家吗?”卫疏星问道,“如果不急,咱们去花园里逛逛?我种的月季花都开了,很美的。”

贺琼怎会不同意呢,他来贺府读书,不就是为了多与她相处吗?

花香弥漫的石子小路上,卫疏星刻意踩着深色的鹅卵石走,不出几步路,便发觉此事行不通。

她必须观察贺琼的表情,观察他会否会再出现那种骇人的攻击性。

但愿那真的只是错觉,是她花了眼。

“贺琼,”卫疏星唤小叔的大名,“我姨母??你母亲可有给你说亲的打算?你家境好,你自身的条件也好,想说一位千金小姐,不难吧。”

偏偏乌云笼过来,罩着贺琼的眼睫毛,阴影簌簌地往下打:“嫂嫂总问我类似的问题,是什么用意?”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可不是随便问,卫疏星毕竟没有办法把他的心挖出来看,只能靠问,“我和你哥哥,不就是娃娃亲吗?”

非要提那个人吗?多好的花园,一大片一大片的月季,身侧就走着中意的姑娘,她非要提一个扫兴的人。

所有人都是这样,母亲是,阿姊是,死了的父亲也是,所有人都更喜欢提起哥哥,无一例外。

贺琼头痛得厉害,挫牙切齿地问道:“嫂嫂与哥哥,是下定决心和离的吗?”

花香入鼻,卫疏星不假思索道:“是。”

贺琼的问题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许久以来,卫疏星就只有一个心思,她不能再与贺玉舟做夫妻。

她承认贺玉舟的改变进步、温柔体贴,她非常享受从贺玉舟身上撷取到的快乐,可是,可是…………

“若嫂嫂恢复了独身,可会考虑再嫁?”贺琼打断卫疏星的思绪。

“再嫁?”卫疏星笑了,她嫁一次人便吃了许多亏,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和离后,我该回崔州享福。”

贺琼摇了摇头,面露惋惜之色:“嫂嫂风华正茂,怎能独守闺阁。”

他四处望了望,见不远处有一假山,便提议道:“我们到假山后面去说,嫂嫂。’

卫疏星没有多想,以为他是要说什么悄悄话,光天化日的不方便,便跟他到了假山之后。

假山后是别样风景,视线狭窄起来,对着一堵素白的墙。

“嫂嫂当长命百岁,可你与我同岁,年方十八,往后的数十年,都要一个人过吗?”贺琼上前一步,眸色平静。

好奇怪的问题,卫疏星不明白,她选择不再嫁,怎就能被称作“一个人过”。她有钱,有亲人朋友,这些人就不是人?

她蹙起两弯细眉,困惑道:“琼儿,你有话直说,不要让我猜。你哥哥就是总喜欢让我猜,什么都不说,我才不要他了,否则......”

“否则你便不会跟他和离,是吗?”

她总在说贺玉舟贺玉舟!说贺玉舟怎么样,说贺玉舟如何好!

他听够了,听得烦了!

贺琼再逼近一步,几乎将卫疏星逼至假山角落:

“否则你便会继续爱他,永远和他在一起,是吗!还是你见过了贺玉舟,就觉得世上只有他值得!”

卫疏星的后背撞上假山,痛得发麻,可更令她恐惧的是贺琼的言语,和他阴沉狰狞的神色。

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发着颤,低声问道:“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是!”

贺琼一拳砸向假山石群,嶙峋的山石剥开他皮肉,鲜艳的血,顺着卫疏星耳侧的石头汨汨落下。

她甚至能嗅到血的腥咸气味,也听得清自己隆隆的、隆隆的心跳。

??贺琼疯了!他是个疯子!

他是什么时候疯的?他怎么会??突然疯到这个地步!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否则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癫狂事来,卫疏星捧着脸尖叫一声,盼望有人能听见,帮自己逃出这魔窟:“快来人....……唔!”

“不要叫,嫂嫂。”贺琼的力气大得吓人,紧紧捂住女郎的嘴,任她死命咬着也不松手。

他可以流血,他愿意流血,如果区区一些血就能让贺玉舟痛苦,他流血而亡也无妨。

“嫂嫂,你听我说。你跟贺玉舟和离,与我相好,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我带你离开裕京,到南方去,那里很暖和,适合你养身体……………好不好?嫂嫂?你答应我吧,答应我吧,我们今天就走。”

贺琼神情癫狂,不停重复着这些话:“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好冷,卫疏星背靠假山,山石的温度浸透她浑身,她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让贺琼疯下去。

半晌,她点了点头。

贺琼见状一喜,癫狂之情换作笑,而且是卫疏星最常见到的,那种灿烂的笑:“你答应我了?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如果是,你便再点头。”

卫疏星的嘴还被捂着,于是又点了两次头。

然而贺琼仍未放手,只专注地诉说自己:“我知道的,圆圆,你和那个家的人都不同。他们瞎得很,你却眼明心亮......”

说着说着,贺琼笑了一声,他并不打算悄无声息地带卫疏星离开。

他要将他带到贺玉舟面前去,说嫂嫂答应了他,以后他会做嫂嫂的新丈夫。

等贺玉舟震惊伤心的时候,立刻拔剑出来,杀了那人,再把那人的尸首扔进野地里。以后贺家就只有一个儿子......母亲只剩一个儿子,阿姊只剩一个弟弟。

“圆圆?你在哪里?”

是贺玉舟的声音!

卫疏星瞬间热泪盈眶,他在这花园里,在这附近!

见贺琼愣神,她爆发出此生最大的力气,挣扎出一只手,猛往贺琼的眼睛戳。

趁其本能地松开手,当即逃走,放声大喊:“贺玉舟,我在这儿!”

她逃了,从疯子身边逃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卫疏星!你不能走,你答应我了,你不能骗我!”贺琼大惊,却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枯叶似的跌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卫疏星才逃出不远,便看见贺玉舟往自己奔过来,于是她不逃了,只在原地站着,等着夫婿到自己身边来。

好长的一条路,可贺玉舟短短几瞬便到了她身边。

见她脸色惨白,顿时心尖作痛:“我到处找不到你,圆圆,你怎么了?我还听见琼儿的声音………………”

话音未落,贺琼已从假山后走出来。

卫疏星心有余悸,攀着丈夫的手臂往他身后躲:“你弟弟疯了,他想和我做夫妻!”

贺玉舟猛吸一口凉气,极艰难地将妻子的话拼凑完整,谁想和谁做夫妻?琼儿,和圆圆?

这可能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贺玉舟,”贺琼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凄惨地笑道,“把嫂嫂还给我,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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